( ) 第七十一章
高克上等到曾潭家的正式回话,已经过了夏末。这段时日,曹雪梅催促过几次介绍人,得到的都是一些安慰话,或者说去问问。问来问去,又说还没有去。高克上还真有些不耐烦了。自从曾风云组织的那场批斗会后,高克上大病一场,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以前结实,特别是在冬春两季,他整日里咳嗽。奇怪的是,今年夏末反而好了不少。他的身体总算基本上得到了恢复,他的性格却比以前急燥了。
还在曾春生组织劳力抗旱的时候,高克上一边骂曾风云,一边把儿子高新桥和儿媳妇谭雪儿都赶了去日夜加班车水。自然,高建文也参加了加班车水。这件事让早晚不拢边的曾风云知道了。
夏日的一个晚上,曾风云带领宣传队到各队演出革命现代京剧停演一场,曾家湾生产队车水抗旱暂时也告了一个段落,队里在正屋里记这十来天的工分。记完工分,已经有些晚了,曾风云还坚持组织已经疲倦不堪的群众进行学习。当然了,这个学习,无非是由曾风云读报。主要是读两报一刊社论,讲阶级斗争。
一轮明月高悬在天际,院场的土坪里,孩子们开始还在喧闹。这会儿,有些被家里的老人叫回家去睡觉了,有些却钻进正屋来,趴在他们母亲或者父亲的怀里或大腿上睡着了。大人们也陆陆续续有人打瞌睡,有人甚至干脆睡起来,打起了酣。
曾风云生了气,把报纸往桌子上一摔,拍桌子道:“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教导就是没有错。你们看看,就不怕地主分子破坏,啊?曾家湾是吗样搞的,把五类分子的狗崽子放到人民群众一般的情况对待了,不得了呀!”
屋子里的人们一下子被镇住了,打瞌睡的也醒了。曾春生红了脸,申辩道:“曾书记,车水实在是缺人手,要不然,山岸田里的稻子勒一下非减产不可。再说,我看高建文也没那样子坏!”
曾风云板起脸,批评道:“春生呀,要是别人,这种错误思想一定要批斗。你虽然主观上不会划不清阶级界限,也不会主动同流合污,但你不自觉地在学宋江搞调和,当投降派了?同志,千千万万不能够这样子搞!”
高克上本来没参加记工分,他是到正屋里来是抱他孙女回家睡觉的,高新桥家的老二,他的女儿高碧桃爬在她的母亲谭雪儿怀里睡着了。老年人睡眠少,高克上也好久没有参加过队里的会议了,见孙女紧紧搂着儿媳妇,自己是不太方便去抱开她的了,就捡屋角空着的一个位子坐下了。
曾风云跟曾春生争吵起来,满屋子里的人们都相顾愕然。等大家弄清问题所在,又都不敢答言,因为对这类事情,谁都不想瞎搅和,弄得不好,自己落个立场不清,惹来一阵批斗,何苦咧。但是,大家心里明白着,曾春生说的是实在话。早几天,曾春生那个寝食难安的焦虑神色,队里谁都看在眼里,谁都识得出好歹。但现今的曾家湾远不是曾朝顺那个时候的样子了。这几个年头,先是砍了养猪婆子一项,各家的猪圈空了栏,自然也少了一笔不少的收入。接着,队里十几台编制草席的机子也先后停了下来,最后,曾风云拍板,连机子都卖了。去年冬日里,各家各户的自留地又被重新丈量了一遍,按人头一人一分地,各家几乎减少了大半多。归到生产队后,人们的积极性大打折扣,这些旱土基本上种不出个什么,顶多捞回个种子数。这么着一折腾,曾家湾生产队人平劳动日收入从当初八毛,最高时几近一元一角,迅速下滑,起初为五毛,去年已经降到了三毛八分。在全大队,这样子的收入水平从当初的遥遥领先,已经沦落为中等偏下。人们开始出工不出力。特别是队里有个张金玉这样子的人物,出工时,她总要等人家做了大半天事,才慢慢腾腾从湾里出来。中途,又口口声声她家老十这样事,那样事,要往家里跑个一两次,有时候一跑回去,就不再出来。而且,老虎屁股摸不得。加上自留地受到限制,人们出工不出力积攒的劲头无处使。大家起初还埋怨,矛头指着谁不言而喻,可又不敢挑明了,曾春生自然在表面上成了大家的出气筒。段九妹受不得这样不清不楚的熬煎,在家里骂曾春生,在外头,开始跟别人吵架。连汤水田劝她,有一次都几乎红了脸。曾春生几次提出不干了,却又得不到大队同意。再说,人们说归说,心里明白着曾春生的苦处,挤走了曾朝顺,拔掉了高克上,只有曾春生相对还能维持,他要真不干队长,大家又还不愿意。但是,人们的心在渐渐涣散。
高克上听明白了曾风云的意思,一股无名火骤然升起。他站起来道:“哟嗬,高建文参加队里车水抗旱救苗也有罪了?我活了六十年了,弄不明白咯是吗样子的混帐话!你是嫌曾家湾几十号老少还冒让你全弄去喝西北风?放不得手?你小子呀,摸摸心口问问,你那点良心是不是让狗吃了?**知道了,都容不得你咯号混帐干部!”
曾风云没有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有人敢跟他当面鼓对面锣叫阵,一时语塞,他那已经有了抬头纹的白净的瘦脸煞白得有点难看,他结结巴巴气急败坏地叫道:“高克上,你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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