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不干!”曾春生突然高声道,把在桌边玩耍的曾翠兰吓了一跳。小家伙回过头惊疑地看了曾春生几眼,终于起着哭腔,冲灶房里的汤水田叫道:“妈妈,妈妈”,并笨拙地向灶房走。到了门槛边,她爬不过去,便横跨在门槛上,用她那双小手扶着门框,将身子拼命往灶房那边移。
唐氏已经做完了手头的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过来,她一边“我崽,我崽”叫着,一边抱起了她的孙女说:“不怕的噻,我崽不是天天跟着满满的丫丫玩来着,噢!”完了,她又冲正往篮筐里装猪草的汤水田道:“细妹几想睡觉了,你快弄完,烧水给孩子洗洗。”“噢。”已在收场的汤水田应了一声,便麻利地扫拢地板上切碎的猪草,几把装完了,把装猪草的篮筐架到挂钩上,到脸盆里洗了手,就到灶塘里烧火热水。
“不是我非逼着你,你自个看得明了,全湾一百几十号人张着嘴指望着队里咧!你当我真跟他曾风云赌气呀,你错看了我曾朝顺!是人家把个鸟毛队长看得太值钱,我占着,人家不自在,人家早就不耐烦我当了,想着法子挤排我。我倒不在乎这玩意当不当,我在乎几十户人家见天锅里头有米下!”曾朝顺说得激动,他自己的眼睛都湿润了。
曾朝福言语少,他把手里的烟屁股丢到地板上,说道:“春生呀,放在平常别的事情上,我不乱搭言,咯号事当不得儿戏。前头朝顺跟我商讨着,停了他的生产队长,他没做错个吗子,也没得个吗子要检讨。不过,这样子,正好授人口实,他指望着你把担子挑起来。为着让你好做事,朝顺都想好了,队里的事他不多搭言。不过,我们照旧支持着你。”
曾朝福的话还未落音,曾春生越发急了,道:“朝顺哥,我冒得要当队长的意思,哪个有咯样的想法,天打雷劈!你们也晓得就为这个,九妹和我娘还把我骂了一通咧!”
曾朝顺也丢了烟屁股,若有所思道:“春生呀,你别听岔了话。我是为队里着想,不要因为我烂了场货。你先大胆干起来,等年把子,我思量着去大队经济场。我都想到了,我在队里,日后你难为事。我到大队部那边出工去,保不准你好做事些。你是晓得的,风云书记顶不承愿的就是我在中间搅和。我先去个一两年,给你们有个模子了,我再回队里来,那时候也就不显摆了,也不碍队里的事了。开局这会,难点子。倒不是别的吗格,你也不是个细俫几了。咯么些年,大伙心齐,连苦日子里头,大伙的心都是捆得紧紧的。我打心眼里感谢大家!苦日子里,曾家湾冒饿死人,咯么些年,家家户户日子还过得顺溜,不是我曾朝顺有吗样特别的能耐,就是要大伙心顺,队委会几个人多为队里计谋和打算,啊!”
停了一下话头,曾朝顺重新掏出烟袋子,自己先抓了烟丝,他把烟袋子递给曾春生,曾春生抓了烟丝,把烟袋子递给曾朝福。三个男人边卷烟边各自思量着曾家湾咯档子事。曾朝顺等手头的喇叭筒烟卷得差不多了,也不去点火,接着道:“现时,批判资本主义正在风头上。我原想,咯么些政治运动多半在城里头搞,乡里头顶多开两次会而已,看起来,我个脑瓜子真不顶事了,风云书记比我灵泛,土改那会就咯样。忠于**,不要人说,是我们贫下中农份内的事,批判资本主义也应该,我想了想,我冒跟得上文化大革命的步伐,公社不让我当队长,我也服气。曾家湾也是**领导翻的身哪!”
曾春生听着曾朝顺的肺腑之言,心里受了感动,他再也不好坚持不当生产队长了。但这件事吗样说都觉得别扭,而且面子上,他曾春生还没想好吗样个转弯才不致于落人笑话,也洗脱村子里人们对他急于顶替曾朝顺的传言和怀疑。同时,他曾春生还得给家人一个说法,他今晚来找曾朝顺,原是心里没个谱,队里又不可无人主事,他被推到这个尴尬的位子上两头为着难。曾朝顺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曾春生得有一个态度,但曾春生依然表不出态。他颤抖着手去煤油灯上点烟,点了几下才点着。
曾朝顺见曾春生只顾抽烟,也只好点燃手里的喇叭筒抽上一口,曾朝福慢慢地卷着烟,卷完也闷声不响地点上。
汤水田给女儿洗了手脚,小家伙开始闹了一下,便弯着头要睡觉了。汤水田把她放到床上,哄了哄,她便睡着了。
唐氏推开前头屋里的门,冲西头曾朝福家喊着她的两个孙子的名字,要他们回家睡觉了。她边喊边嘀咕道:“该死了,鬼天晚上咯样子冷!”
平常晚上,只要不下雨,曾朝顺的两个儿子曾瑞儒、曾祥月都要在外面玩耍。现在,他们两兄弟大的六岁,小的四岁。今天晚上,他们跑到他们伯父家去玩了,曾朝福从西厢房那头过来时,就见到两个侄儿了。
曾春生一口气抽完了喇叭筒烟,既才表态道:“朝顺哥,朝福哥,我听你们的。”说完,他站起身来,说:“今晚不早了,我先回家去了,九妹得通了才行。”
汤水田答话道:“你跟九妹说,你朝顺哥不是糊涂人,哪能怪罪到你头上?回头我再说导说导她,你放一百个心,把队里头的事情做实贴了才是正理。”
曾朝顺站起来,终于咧开嘴笑道:“就是这个话。”他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口哨递给曾春生,道:“明日里该你派工了。”
曾春生接过哨子,心情复杂地说:“我还真担心砸锅咧!”
曾朝福鼓励说:“哪能咧。再说,风云也不希望塌台子嘛,塌台子,谁都落不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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