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五十二章

张金玉爬上山坡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灰暗了。

深秋时节，天黑得早了，风也冷了，甚至有些透骨了。这会儿，大家已经翻过了好几块旱土，正分成四组，有继续挖土的，有在翻过来耘匀了的旱土里一排一排布着种眼的，有往眼里放麦种的，还有在后面平土，完成点种小麦最后一道工序的。

张金玉一见曾春生就嚷道：“你咯甲新队长出工吗不吹个哨子呀，害得我在家里头等着，以为下午不出工了咧！”

本来，曾春生的情绪好不容易被大家的说笑调理过来。这会儿，他已经放下了人家怀疑他抵替曾朝顺想当队长的思想包袱，跟妇女们一边干活，一边讲着笑话，时不时逗得大家哄堂大笑，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曾朝福曾朝顺都跟着笑了起来。听到张金玉一半是为自己迟来找借口，一半是赐予后对受恩者不知好歹或者不争气的兴师问罪的口气，曾春生马上跌下了脸，怒骂道：“臭三八，你以为你是甲吗样个好东西呀，啊！你怕别个不晓得是不是，你最好是呆在家里头，招待公社干部得了，你是大队干部家属嘛！你凭吗样就认定我要当队长？告诉你，老子不想当，杀了我脑壳也不当，老子捅死那些耍弄老子的狗杂种的祖宗！”

张金玉毫无思想准备，一时傻了眼。在山坡上做事的男男女女都停了手里的活，来看张金玉的风凉，有些人还抿着嘴笑起来。妇女堆里有人轻声道：“骂得好！”只有段九妹急了，她知道今日下午会有一场作死的吵。曾朝顺兄弟也觉得大出意外，曾朝福连忙制止道：“春生，春生，有话好好讲！”

张金玉毕竟不是省油的灯，待她回过神来，马上起腔道：“也嘿，怪不得咧！有的人原来就那么点子本事，有的人本来也就是甲不识好歹的东西。我当时就怀疑我家风云是不是瞎了眼，喂条狗还晓得摇尾巴咧！咯下子证明了当初我的怀疑冒得错！也嘿，欺负到老娘头上了，告诉你，曾春生也，你起早个头！骂我不是甲东西，哼，我看你才真不是甲东西咧！让大家评评理看看，是你曾春生恩将仇报，还是我张金玉象疯狗样的乱咬人？是我对不起你曾春生，还是你自个连出工哨子都不吹，今日个下午就成了放鸭子？我讲错了哪一点？你今日下午得给我个说法。我犯了你哪一条，你兜头就拨我一身脏水。哦，我招待公社干部错了？那我两个现在就去冲湾，公社刘主任他们刚走不久，兴许还追得上，我们现时就去讨个说法，啊？你不招待，别个招待都错了？公社干部是来办湾里的事，又不是为我们家做事，我们家管了，贴了冤枉钱，还要遭你骂？呸，瞎了你的狗眼！”

张金玉丢了手里的锄头，边骂边朝曾春生面前走，直到口水都喷到曾春生脸上了。她见曾朝顺就在曾春生傍边，劲头子更足了。她今天就是要借骂曾春生，敲一敲曾朝顺，要他知道知道她张金玉以往有些顾忌他曾朝顺，现在才不怕他了咧。

张金玉拍起巴掌，提高嗓音道：“哦，我晓得了，你听了别人的唆使！吓，别人拨弄你一下，你就真敢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啧啧，我真冒想通，世界上还有咯样子的大男人，要是我咯样子可怜，早买碗水豆腐撞死了，要不干脆拿块女人的骑马布把脸蒙了，省得丢祖宗十八代的羞！”

在不远处挖土的曾朝福实在听不过去了，冲张金玉劝道：“金玉呀，算了，年轻人讲话冲了点，莫和他一般见识，啊！”

张金玉仿佛没有听到，继续骂道：“哦，今日个见我就一个女人家在这儿，好欺负，是吗？我倒要看看哪个有狗胆把我吃了？”

本来在隔了二十来米远的条土里放种的段九妹心里就有一股怨恨，她究竟不是刚嫁到曾家湾的段九妹了，曾风云一箭双雕耍弄她家曾春生，她心里明白得很，只不过刚才被汤水田周修秀她们劝住了，她没有做声。这会儿，她终于按捺不住，接话道：“哪个敢吃了你呀，只有你吃了别人的份子，吃了别人怕是还不吐骨头咧！”

张金玉见段九妹帮腔了，回敬道：“有的人那时侯家里头揭不开锅了嫁到曾家湾来，还当自己好值钱咧，现在也学着出来了，也要冲老娘叫几声，咬几口是不是，呸！真当自己是值钱货？自个几两几钱，也不称称！”

张金玉这顿毒辣话，把个段九妹噎得只有哭泣的份了，段九妹“呜——”的哭出了声。那边，周修秀汤水田只有一个劲地规劝：“咯有吗子羞的，苦日子那会，家里头揭不开锅的又不是你家一户人家，多的很！”“你嫁到曾家湾，春生对你好着咧，女人值不值钱要看自家男人看不看重，别的人说吗子都不作数！”

人嘛，一旦被伤到痛处，伤心一时是收不住的，段九妹不仅未被劝住，反而越哭越厉害。曾春生被再一次深深激怒了，他不顾一切地吼道：“老子今天揍死你个臭三八！”

说完，曾春生把手中的锄头一摔，就要去抓张金玉。张金玉被吓得“啊”的一声尖叫，夺命而逃。

曾朝顺反应快，一把拉住失去了理智的曾春生，生气道：“你疯了！咯样的玩意儿也值得你当真？真把自己弄贱了！”

曾春生呼呼地出着粗气，挣扎了几下，见张金玉跑远了，慢慢回过身，捡起锄头猛地挖到土里，把锄柄横在地上，坐到锄柄上。此时，他额头上暴出的青筋仍然在鼓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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