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朝福谨慎地说：“咯件事得告诉风云一声。”

曾风云借收集各个生产队的月报表的机会，这天一大早就斜背着一个黄色的破布袋子出了门，到吃早饭的时候，才走完三个队。人家客气，留他吃饭，他也不推辞。上午，他又转悠了六七个生产队，刚好碰上人家杀猪。这户人家前两天才在曾风云手里领的屠宰单子，虽然宰的猪归公社肉食品站，算生产队完成上交任务，但猪下水、小货私人家里还是可以留一些的。这户人家便邀了队干部吃饭，正在这个生产队会计家的曾风云自然成了贵客。

曾风云的酒瘾和酒量是全大队家喻户晓的。很显然，早上他是遇上了没有准备的人家，人家留大队副书记兼大队会计的曾风云吃早饭，原是出于客气，哪知道曾风云还真留下吃早饭了。

平日里，有些人家留有米酒，好些个生产队收入偏低，一年下来，口粮紧张，特别是在上半年这青黄不接的月份，吃饭都困难，根本没有余粮酿制米酒。这餐晌午饭，有肉有酒，有段日子没有闻到酒香肉香的曾风云，丢掉手里的喇叭筒烟屁股，便放开量喝酒，大把地夹着猪肝猪血猪脑壳肉，用条羹舀着猪小肠吃着，直吃得满身酒气，饱嗝连连，到人家要出下午工了，才摇摇晃晃出了门。他又走了二个生产队，太阳下到西岭山尖背后的时候，他既才到了大队部所在的茶山嘴，进了曾经营的酒厂。

曾经营见曾风云来了，装做没看见。曾风云进了他那间熬酒的房子，高声道：“哎呀，熬二锅了？”

这二锅酒是最好的酒，喝酒酿酒的都清楚得很。曾经营心里嘀咕道，这酒鬼还清白咧。嘴上却不多说话，他拿了一个大瓷碗到正熬着烧酒的樽头上接了一碗热烧酒放到房子里唯一的一张矮桌上，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包点心，咧开嘴笑道：“曾书记，好多天没见着你了。你看，偏生今日不巧了，我那鬼老婆走亲戚了，没送菜过来咧。你将就将就吧。”

曾风云取下肩上的破布袋子放到桌子上，习惯地在矮桌边坐下，从身上摸出烟袋子，他红红的瘦脸上挤出几分笑意，露出几颗被旱烟熏得带黄黑色的门牙，对曾经营慢声道：“急吗子，先抽口烟咧。”

他边说边掏出两张二指大的旧报纸，自己捏着一张，示意曾经营过来。曾经营也不客气，走过来顺手接了曾风云递过来的卷烟纸，又伸手在曾风云的烟袋子里抓了一把烟丝，边卷烟卷，边走向熬着烧酒的灶台边，往灶堂里添了几根干柴火棒。

“经营哪，咯阵子酒头吗样呀？”美美地吧上一口旱烟，吐出一口幽蓝的烟雾后，曾风云惬意道。他也确实有十来天时间没有在曾经营负责的大队酒厂喝过酒了，今天中午的一顿好酒好菜又暂时解了荒，现在，曾风云倒不急于端酒杯。

“你尝尝。”曾经营吧着喇叭筒烟，笑眯着眼睛道。

曾经营这么一说，还真的勾起了曾风云品酒的**。曾风云端起酒碗，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咂了咂嘴唇，眯了眯眼睛，又埋头喝了一大口，称赞道：“哎呀，好酒，好酒！怪不得经营你要卖关子！”

曾经营见曾风云品出了味，估计曾风云也会将一碗酒喝去了一大半，便从灶膛边站起来，拿了一个带把的木酒舀子，伸进正靠着木樽接着樽里往外流着谷烧酒的酒坛子，舀出一满舀刚熬出来还冒着热气的烧酒，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倒在曾风云已经喝去了一大半酒的瓷碗里，说：“你今日里有口福，正是二锅头酒咧，多喝几口。”

曾风云打开点心，抓了一把干茶果放进嘴里，边嚼边翻着红红的眼珠子道：“是有好久没喝过咯样子的好酒了咧，下二次你给我留着点，我呀，就喜欢到你咯里帮着你尝两口，也亏得你我兄弟两讲得来咧。你咯甲酒老板，上年结算，我给你多加了点工分咧，……牛皮不是吹的，我曾风云手里别的事不敢说，咯点子权力还是有的，总亏不着你曾经营嘛。”

曾经营知道曾风云平时言语谨慎，他话多起来了，酒也就不能再加了。今天，他进厂来时，原本就满身酒气，曾经营估计他晌午绝对喝多了，现在，顶多让他慢一点喝完碗里那些酒，要不然等会他就烂醉如泥了。现在，看着天已擦黑了，曾风云烂醉了的话，曾经营是不敢让他一个人摸黑回家的，怕弄出事来。好在曾风云喝酒有一个好习惯，你给他加酒，他不推辞，你不给他加了，他也不嚷着要，喝完碗里的就完事。

曾经营也不答话，见灶塘里印出的光已经不能看得清屋里的东西了，便站起来，从墙上取下马灯，从灶塘里夹了一个火头，点亮了，提着放到曾风云坐着的矮桌上。曾风云疑惑地抬起头，结巴着问道：“天……天就黑……黑了么？”

果不出所料，就这不久的时间，曾风云讲话就迟疑了许多。不过，曾经营对曾风云喝酒以后看得多了，他知道，曾风云只要不烂醉如泥，一般不会有事。便接话道：“曾书记，莫急咧，初十边上了，等会有月亮咧。”

曾风云道：“你看，一……一……`眨眼工……工夫，狗……狗日的，就……就天……天黑……了，我……`我还……还没……做完……完事……咧。”

比奇屋 www.biqi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