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些时日,汤德水故意在家里说起曾朝顺跟他到樟树湾半途抓住地主掩埋田契房契的事,夸张曾朝顺机智灵活有胆有识,区公所都要奖励他。他发现他的宝贝女儿既紧张又兴奋,便突然问道:“水田哪,你和曾家湾的曾风云曾朝顺是同学吧?干吗总不告诉你爸哪?”汤水田没有料到她父亲突然问她这件事,立刻红了脸,半晌道:“看你,还是大乡长,当初不是你送我去沙河读的书嘛,我跟他们同学有吗子怪嘛,我还有几十个同学咧,你都想晓得名字?”汤德水笑道:“我个妹子尖牙利齿,将来得给你找个厉害婆婆,啊!”汤水田道:“我不嫁人!”汤德水不由得乐了,呵呵笑起来。其实,他已经看出了女儿的心思。隔了几个月后的一天,汤德水叫住汤水田道:“水田,我就你一个妹子,你是真疼爸还是假疼你爸?”“爸,看你说的,我就爱我爸。”汤水田靠到她爸身边撒娇道。“娘的麻屁,嘴巴上涂蜜咧,你是不是有了心思,瞒着你老子呀?”汤德水望着他的宝贝女儿,故意道。“爸!”汤水田的脸立刻红成了一朵花。“嗬哟,我只是瞎猜嘛!哈哈”见女儿脸皮薄,汤德水逗耍着他女儿,把话引开了。
腊月二十九,有人再一次到汤家提亲了。这一回,汤德水认真起来,她娘也高兴道:“等过了年再算生庚八字,订了亲为个准。”汤水田一时急了。她勾着头,眼泪立刻掬满了她的眼眶。她以为她父亲早就知晓了她和曾朝顺的情义,只是不点破而已。没有想到,她父亲没有把他们当真。眼看着别人欢天喜地过着解放后的第一个春节,汤水田却在闷闷不乐中盼望着日子快一点过去。按照规矩,没过正月十五,年没算过完。加上今年这个年的特别意义,冲湾的人们几乎都要到汤乡长家里拜年,人们不会忘记,是汤乡长带领冲湾的贫下中农斗倒了地主汤老八,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她父亲咧,却只在家里过了大年三十和初一,就下乡去了。初八晚上,他回来住了一晚,初九一大早,天上飘着雪花,他带上刘秘书上县城开会去了,以后再没见着人影。也好在这样,订亲的事才往后推了。才出了节,汤水田终于熬不住了,就哭着跟她嫂子说了,她嫂子赶紧着告诉了她哥哥。汤德水回来,又去区委开会去了。过了两天,他又在乡公所召开各个村农会主席会议。汤水田以为曾朝顺来开会了,散会后,她却只看到曾果从垅坑里往曾家湾走。
第二天吃完早饭,汤德水叫住了他的女儿,很显然,他知道了汤水田的想法。他奇怪道:“水田哪,爸可问你好几回了,我还以为没那回事咧!听说那次躲过广西兵,也全依仗了人家曾朝顺。我知道小伙子不错,你就不开口,现在都答应了人家,吗样办咧?”她哥哥求情道:“爸,水田这是真感情,我看就只好跟人家实说了呗。”尽管她娘原先数落汤德水,责怪说全是他让汤水田学新学给害的。但她到底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也求情道:“只好照着这个法子做了,咯个鬼妹子给闹的!”汤德水严肃道:“水田哪,就这么着,你也得弄明白人家曾朝顺说没说亲哟!可再闹不得笑话哦!再说,要是人家真的有意,就得挑明了,省得你娘替你焦急。万一这头给回了,那头不着地,我个做老子的吗样办咧?压制你们年轻人相好,我个乡长带头违**的婚姻法,不这么着做,你娘可不饶咧,我当老子的也不称职了,你看是不是呀?”
曾朝顺的眼光躲闪着,半晌,他反问道:“汤乡长也逼你定亲?”一听这话,汤水田气恼道:“曾朝顺,我现在问你,我是答应还是推脱?”
曾朝顺看着汤水田生气的样子,和她一脸的僬悴,不禁心痛起来。但他却不知道怎么说好。很显然,汤水田早在这里等上他了,就是因为这里能说话。虽然说已经解放了,新社会主张男女平等,婚姻自由。但是,这样做毕竟需要莫大的勇气,何况她还是乡长的女儿。曾朝顺为自己的怯懦脸红了,他终于鼓足勇气道:“如果你爸不强迫,你就别答应呗!”
“那要是他强迫咧?”汤水田听出了曾朝顺话里的意思,但她还是觉得他的话不明确,她今天就是要他有个明朗的态度,她丝毫不留余地地追问道。因为紧张,也因为激动,曾朝顺黝黑的脸膛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厚厚的嘴唇有点哆嗦,他终于直视着汤水田道:“水田,别,我要我哥上你家提亲去,啊!”
泪水终于从汤水田的眼眶里夺眶而出,汤水田惊喜道:“真的!”
“真的!”曾朝顺下了决心,他根本不跟汤水田讲他家里给他提亲让他给一口回绝的事,他不再顾忌,他心里只有汤水田。
第二十六章
太阳已经升高了,冲湾周围的山梁上,光着枝桠的梧桐树枫树苦楝树,青色的扁柏和马尾松以及经了一冬的山柴都沐浴在阳光里。
座落在三条垅坑交汇处的冲湾村正处在早春时节早晨最热闹的时光里,那黑鸦鸦的一排排瓦房背上正升腾着袅袅炊烟。白水溪边,妇女们在洗衣物,洗菜,淘米。井眼旁,姑娘们正在挑水。她们嘻嘻哈哈,说着各家的事。汤家祠堂那尖尖的飞檐被阳光涂成了金黄色,阳光从祠堂顶上直射到天井里。祠堂前面,铁铺布店这一路,已经有近边的人挑箩置担在那摆摊了,今日正逢冲湾墟集。
汤水田站在白水溪边上的石桥上朝着曾家湾方向张望,她等了一会,曾朝顺那高大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垅坑拐弯的地方。等曾朝顺走近了,汤水田冲曾朝顺俏皮道:“大英雄,我爸说中午请你去家里吃饭咧。”曾朝顺黝黑的脸膛上泛起了兴奋的神色,惊喜道:“真的?”汤水田说:“真的,谁叫你是大英雄!”曾朝顺涨红了脸,正色道:“瞎嚷吗子?真正的英雄是汤乡长!”汤水田故意道:“你们俩还真会互相吹捧,你说我是英雄,我说你是英雄!”
曾朝顺这是去区里接受表奖,他们曾家湾率先搞起了帮扶组,曾朝顺是主要发起人。这也是曾朝顺第二次到区里受奖,上一次是他和汤德水一起抓住樟树湾地主掩埋田契地契的事。那件事当时引起了极大的震动,作为土改中需要提防的事情,它给全区土改工作和各级干部提了醒,说明地主阶级绝不会轻易交出自己的财产,甘心自己的失败。曾朝顺因为警惕性高,大胆勇敢,在全乡乃至全区出了名,区委书记区长张谱亲手为他戴红花,并鼓励道:“朝顺同志哪,不错,不错,要好好干,干出点名堂来!”
曾朝顺与汤水田的事因为曾朝福正儿八经上门提亲而公开化了。汤德水主动向另一家提亲的道歉说:“实在对不住,你看,我个做乡长的,得遵照婚姻法办事,儿女的婚姻大事得让他们自己做主,不能包办哪!”完了,这日晚上,吃了饭以后,汤德水主持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说:“解放了,男女平等了,婚姻大事要破除旧习俗,我们家带个头,按新风新俗行事,不兴旧的一套了。不过,水田哪,虽然说政府提倡婚姻自主恋爱自由,可是,双方家里认可重要着咧!要不然,家里人蒙在鼓里,吗事都不晓得,好事得拗着了。我看,该领朝顺来家见见你娘了,啊!”
汤水田哥哥道:“水田,爸同意了,哥为你高兴哪!曾朝顺我不熟悉,听刘秘书和乡公所的干部们说,人能干着,心眼也正,比他村子里那个曾吗格云的强!”汤德水说:“曾风云?”他哥哥道:“是了,是了,曾风云虽然入了党,乡公所不少同志却不以为然咧!”汤德水疑惑道:“你别乱讲话,跟你妹妹说得来的就好,别人就差?”汤水田哥哥红了脸,道:“我不是这意思。”汤水田母亲岔话道:“莫尽说些不相干的事,看你爷儿俩没个正性!”“就咯样子定了,曾朝顺由水田去约,后日里他要上区里受奖,我也要去,不过,我明日里得走,区里还有事,就定后日晌午,我也回来。”汤德水定调道。
汤水田母亲道:“哪能咯样子草率嘛,婚姻大事儿戏不得,总得把个至亲请上两桌嘛!”汤德水道:“没事,没事,新社会,移风易俗,简单点子好!”汤水田母亲不依道:“家里可不是你那个乡公所祠堂,我得把她舅舅几个请来。”汤德水笑道:“真摆出相女婿的架势来了,哎呀,随你,随你,那可就得让你儿子买些肉呀鱼呀的,准备准备才是!”汤水田嫂子道:“后日里正好赶墟呢!”
汤水田等到曾朝顺从沙河返回时,墟集上还有着不少人。冲湾赶墟吸引着跨县四五个乡的人,历来就很热闹。卖鸡鸭鱼肉禽蛋,山里出货,田里土里特产……什么都有,只是没有沙河场面大。
汤水田早让他哥哥请了来赶集的曾朝福,曾朝福一边乐开了,一边却嘀咕道:“咯是吗个搞法,我总得有个准备呀,空着个手,吗好意思进你家那屋呀?”汤水田哥哥道:“大哥,没吗子,我爸的意思就是从简。”曾朝福点着头,急忙买了东西,就往家里赶。
唐氏听了她大儿子的话,哭笑不得道:“乡长兄弟也太马虎了点子,朝顺怕是一点准备都没得,你爸不在了,长兄为父。再说攀的是大乡长家咯门子亲,人家随意,我们家可不能咧,显得我们家不拿儿媳妇当回事,太矮了乡长名声屈了媳妇妹子嘛!”
知道了唐氏家里的大喜事,村子里的媳妇婆婆们在一遍啧啧称赞声过后,都赶过来帮忙。知道了乡长家里的情况,婆婆媳妇们都说太随便要不得,都赞成唐氏的意见。有的说:“做不赢我们都来帮着干”,唐氏千恩万谢。这帮婆婆媳妇们有指使着男人帮着请屠夫来杀猪的,有帮着到山塘里捞鱼的,有帮着唐氏返回冲湾置办东西的,有帮衬着弄抬合的。媳妇们剪大红喜字的,忙着张罗的,曾家湾里忙翻了天,好象这媳妇妹子大家都有份似的。
太阳已经晒人了,早上还潮着的地面晒得发了白,显然,已经是正晌午了。汤水田眼看着曾朝顺戴着红花从墟集那头过来,到了石桥边,看见汤水田,曾朝顺傻傻地笑起来,汤水田终于红了脸,说道:“看你那个傻样子,真象新郎官,等会去我家可别出羞弄怪。”曾朝顺突然一把抓住汤水田的手,用力一拉,汤水田差一点就扑进了他怀里,曾朝顺道:“看我出羞弄怪,看我出羞弄怪!”吓得汤水田尖叫一声,用拳头轻轻擂着曾朝顺嗔骂道:“你个癫子,不怕别人笑话!”
话音未落,从曾家湾上面垅坑里响过来一阵鞭炮声,这鞭炮接着不停地响,一队人抬着贴了大红喜子的四杆抬盒,前面两个,第一个里面是一个弄得干干净净的完整猪头,第二个里面是一边猪肉。后面两个抬盒里有两桌现成的开席大餐,还有贴了喜字的纸包砂糖果品点心米酒。
赶集的人们蜂拥着跑了过来,闹热得把冲湾的墟集给冲没了。
汤水田惊喜得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曾朝福他们按照习俗,赶订亲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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