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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 ) 第四章

秋后,唐老爷搭信让曾庆富去唐家大湾。

这日清晨,曾庆富就从曾家湾出发了。走了一个上午的路,接近正午,曾庆富才到唐家大湾。还在唐家大湾村口上,曾庆富就见一队人从西头过来往北面祠堂走,中间的一位头戴白色礼帽,嘴里叼着烟斗,左手戳着文明棍,右手牵着一条大狗,穿着紫色绸缎带花薄夹衫,蓝色绸缎裤,样子真可谓神气活现。曾庆富先是一愣,再定神看了看,他认出那人正是他的宝贝舅子唐俊宝。

曾庆富不敢喊他舅子,他停了一下脚步,待他们走过去较远了,才拉开大步往正屋西头唐老爷的大院走。

曾庆富的到来,令唐老爷和唐刘氏十分的高兴。唐老爷兴致勃勃地陪着她女婿坐了,又把唐九叫来作陪。他们先是进了茶果点心,喝了爆米花鸡蛋红糖茶,佣人又上了冷碟,摆上柚子红薯糖,三双碗具,倒上了三碗压酒(一种米酒),三个人一起喝酒。

喝了一个来时辰的米酒,既才上菜吃饭,这顿晌午饭他们三个一直吃到大半个下午才作罢。吃了饭,唐老爷端坐在他家堂屋的太师椅上,唐九叫佣人上了茶,唐老爷的情绪却低落了不少,他神情忧郁地对他女婿说:“俊宝越发没个正行了……唉!我老了,我不指望别吗的,只图你们后生家日子过好。……这些年我也没帮衬过你们吗子,现时三个细格几一天大似一天,得添点田,看着房子要再起不?”说完话,老人看着他的女婿。

唐九端坐在傍边,没有插话。曾庆富虽然老实,人却不蠢。老丈人是告诉他:他那个与他老丈人没有血缘的舅子令老人彻底绝望了,老丈人心里记挂着女儿女婿咧。虽然这以前他家老丈人隔三岔五也免不了多少要对他支持点,甚至动过送他出去读书的念头,无奈他没上过一天私塾,也再不是启蒙的年龄了,只好作罢。他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事理却明白。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屋檐水滴的是本家的屋场,女婿终归是外人。曾庆富并没有借助老丈人发家的想法,老丈人的接济他心里有数,而且心存感激。尽管曾庆富的祖上留给他只有两亩来田,其中大部分还是山岸田。但是,即便这样,哪怕是他真想着买田置地,要他张口问老丈人要什么,他是断断做不出来的。

“外公,您老不嫌弃的话,我想接二老到曾家湾住些时日……”曾庆福按照他细格几的叫法称呼他岳父,答非所问道。唐老爷直视着他的女婿,自言自语道:“有些日子没见着三细格几了!”曾庆福接话道:“哪日把他们三个送过来。”唐老爷说:“我派人接去。”唐九接话道:“姑爷,我按满满的吩咐安排人去就是了。”

翁婿俩这么没着边际地结束了对话。

晚上,唐九趁着曾庆富未睡前进了客房,寒暄一番后,唐九不无忧虑地说:“姑爷,本不该我说话的,少爷手脚太松,玩心日重,满满如今家产日渐减少,满满心急哪!”曾庆富望着唐九只说了一句客套话:“舅爷替外公操心了!”唐九望着曾庆富愣了一下,没再说话,他叹了一口气,径直走了。

直到第二天离开唐家大湾,曾庆富始终没有对老丈人的话给予正面回答,对唐九代表老丈人过来说的话也再不置一词。唐老爷和唐刘氏先是极力挽留他们的女婿多住些时日,曾庆富言称家中有事,二老不再强留,唐老爷第一次坚持把他女婿送出村口。

曾庆富回到家,什么也没说。他放下他岳母娘硬让他挑回来的一担挑蓝,就下地干活去了。唐氏打开挑蓝,里面装的全是给她儿女们吃的穿的,在压底的一件夹袄中,她发现了一匝银圆和一封信。显然信是唐老爷亲笔所写:

庆富、蕙莲:

见信如面,我已年近古稀,来日不多。我偌大家业,闹农会原想可能没了,最终未动根本。如今眼见破败,也是宿名,莫可奈何。尔等家境虽然并不富裕,现时负担也重,但我看重庆富的骨气。如此,我不再多言,只是庆幸当年没有看走眼。古人云:勤俭立家,娇奢败家,精神气比万贯家财值钱,切切!

民国三十四年仲秋

很显然,唐老爷这封信是写给他女儿看的,他的女婿曾庆富不识字,他是要让他的女儿协助女婿依靠他们的两双手立家发家。

晚上,等料理完家务,孩子们都睡着了,唐氏才问靠在床头吧嗒着旱烟的曾庆富,她父亲叫他去唐家大湾有吗子事。

“没……没得吗子事。”曾庆富捏着烟斗,一边吧着烟一边吞吞吐吐回答道。 “俊宝又赌大了?”唐氏道。曾庆富不言语,他继续吧她的旱烟。唐氏知道她说着了,叹息道:“唉!造的哪门子孽呀!”

这一晚,唐氏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时不时长叹一声。曾庆富在另一头听着,依然没有言语。天一放亮,他就一骨碌爬起来,点上旱烟烟斗,咳嗽几声,打开门,到自家水田里干活去了。

第五章

寒露节过后不久,西厢房那头曾风云的爷爷曾治去世。这趟丧事过后,曾风云家开始走下坡路。曾风云母亲高氏见着唐氏,长叹一声,说:“唐家伯娘,日子吗样过呀?”唐氏知道,他们家在枇杷塘曾潭家借钱了。曾潭在沙河镇上开了铺子,家里又有那么多田。曾治当过族长,与曾潭两家向来走得近,现在曾治不在了,曾潭家给借了钱,却不知道到时候吗样子还法,曾家湾这条垅坑里的人都知道曾潭家的钱难借也难还。难借是因为曾潭借钱是看着人去的,难还,是因为他家的钱大多是放高利贷的。

“愁吗子呀?愁也得过,不愁也是过,总得往前头盼呀!”唐氏见着高氏愁苦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难受。但是,毕竟是隔壁妯娌,他们两家就隔着正厅屋前的土坪,这边可以看到那边家里的事,高氏的儿子曾风云跟唐氏的小儿子曾朝顺差不多大,现在,两个孩子都启蒙上私塾了,唐氏总得给高氏宽慰宽慰才是。唐氏心好,这以后免不了天天到西厢房走上一两遭,有时候把自家的好菜带一碗过去,这既是对高氏的安慰,也是对高氏的帮助。

这日后晌,东头后排横屋的高克贵站在西厢房高氏的台阶上,他扯着大嗓门嚷道:“庆豪,你家庆德留着那田卖给我算了?”曾风云的父亲曾庆豪正要出门,见着满脸横肉个子高大的高克贵,心里先打了一下怯,没敢接话。

曾治当族长时,因为高克贵父亲这个外姓在一次与村里曾姓人家争春雨水沟落塘发生冲突时不服族长的裁定而挨了曾治的耳光,高克贵长大后年轻气盛,还了曾家老族长一记耳光,两家结了怨,这些年两家没有来往。也就是这么些年间,高克贵帮着他岳丈收税,渐渐见发。高克贵凭着高大有力和渐渐积聚的财产,开始了外姓人在曾家湾里显山露水的日子。

曾庆豪是个怕事的人,去年,他家堂弟曾庆德突然发病死后,弟妹嫁了人,留下一亩多水田和只有三岁的堂侄曾凡后。曾庆豪犹豫了一阵,经不住当过族长的父亲曾治家长式的指令,他把堂侄连同那一亩多水田都置办到了自己名下。堂侄归自己养,族人认为应当,水田归到自己名下却引来了非议。按照规矩,这田是曾凡后的,曾庆豪顶多代种。曾治这么个做法,显然是在侵吞他家二房的家产。因为曾治健在,这些非议自然落不到曾庆豪头上。再说,曾庆德毕竟是他曾治的亲侄子。现在,曾治死了,高克贵虽然是外姓,却带着打抱不平和有意滋事的样子来找曾庆豪了。

“哪个讲我要卖田?”曾庆豪既胆怯又迷惑道。高克贵逼视着曾庆豪,接着嚷道:“日你娘,我说那田不是你的,你不如代他卖给我!”“你吗事骂人?”曾庆豪软弱地抵挡道。“骂你?你家祖辈就缺德,骂你算轻的!”高克贵满脸通红,他那粗大的脖子上青筋都鼓了起来。“我不想理你。”曾庆豪一边说一边准备朝外头走。高克贵一把扭住了曾庆豪,吼道:“啊哟嘿!难不成你也想学你屋那埋进土里的老东西?庆豪,你看清了!我就一个外姓人,吗样?不理我?你以为你个**毛样的东西有几斤几两?哼!”高克贵那满脸横肉都抖了起来,曾庆豪的瘦脸立刻变成了灰白色,他一边尽力挣脱高克贵,一边尖叫道:“高克贵行凶了,高克贵行凶了!”

听到吵闹声,院场里的婆婆奶奶们都涌到了正厅屋前的土阶上和土坪里。高氏生怕高克贵发横,她家曾庆豪吃亏。曾庆豪万一被打伤了,这个家就不得了。她连声恳求道:“他大叔,嫂子求你,你千万莫动手,吗事都好说话,啊!”边说她边哭了起来。高克贵狰狞道:“今日我买定了庆德那一亩多田,要不然,哪个也莫想走!”

唐氏听清是高克贵找曾庆豪强买曾庆德留下的水田,心里连叫不好,她知道这是找茬。但高克贵是个不讲理的人,又有一股子蛮力,这会,院场里男人们都出去干活了,这些个婆婆奶奶是没法子制住他的。但是,不阻止他肯定不行,真动起手来,曾庆豪十有**吃大亏。

唐氏踮着小脚,急急地下了自家土街前的石级,穿过土坪,上了西厢房的石级,边走边高着声故意数落道:“你个庆豪也是,卖不卖田哪日跟他叔商量不得?非得选今日,我正找他叔说事咧!”她边说边靠近了两个互相撕扯住,随时就要大打出手的男人,又高着声道:“散了散了呀,我站到你们身边,挨你们哪个一下都了不得,你们要对嫂子和庆福有意见,吗时候都讲得,莫动手哟,打着我个妇道人家不让人家笑话你们大男人!”

她边说边去扳他们俩人拉扯在一起的手。论力气,唐氏肯定扳不动他们。也不知道为啥,高克贵这个不讲理的人倒被唐氏给把手扳开了。三个人各自隔开了一步,高克贵并不看唐氏,凶霸霸地对曾庆豪道:“你个卵东西等着!我不买到田,看你种得安稳!”说完,他一甩手,悻悻地走了。

直到高克贵下了土坪,从石级上消失了,人们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都骂高克贵过分,不还有祠堂公断吗!高氏泪流满面,她颤抖着声音对唐氏说:“今日没……没有唐家伯娘……不得了啦!”说完,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充满了被欺凌的屈辱感,也透出了一个弱者的伤心以及对于欺凌者的痛恨和对唐氏的感激……

第六章

高克贵与曾庆豪的争吵归到祠堂公断的时候,由于高克贵是外姓,自然沾不着边,曾庆豪因此躲过了一劫。但是,两家的仇怨却越结越深。

这年秋后,私塾的先生张谱到了曾家湾,前来拜访曾庆豪和曾庆富。先生登门拜访,在曾家湾成了大事,人们相拥着在西厢房窗前站着,尔后,又到东头第一排横屋窗前看新鲜。

张先生坐在八仙桌傍的条凳上,说是要离开曾家祠堂这边的私塾,受邀到沙河新学堂授教,他在曾家祠堂开办的私塾准备交给枇杷塘的曾果。在这里办私塾四五年,他前前后后分期分批教授过三十几个学生,曾朝顺和曾风云是他最满意的,他想推荐他们两个去新学堂念书。先生的神情十分恳切。还未等曾庆豪表态,窗前的人们已是一阵骚动,有咂舌称奇的,有认为先生这样看得起,曾庆豪该让儿子读新学堂的……曾庆豪诚惶诚恐地站着,曾庆豪不知所以。

张先生做了曾庆豪一会工作,估计不会有结果,就站起身来,问了曾朝顺的家。他跨出西厢房门,下了台阶,大步走过土坪,上了曾庆富家。先生在东头横屋曾庆富家外屋靠窗的八仙桌边坐定,恳切地对曾庆富道:“大哥,私塾能学的东西,细格几都学了。国立新学堂能让细格几学到很多新学,曾朝顺咯样子的细格几不进新学堂,埋没了!”曾庆富没有启过蒙,二七年闹农会背了唐氏做老婆,跟富家接了亲,他才懂得念书的重要,曾庆富的心有些被打动了。但新学堂毕竟是近几年才有的事,而且一般人都知道,那是富家公子小姐和官家子弟念书的地方,平头百姓不敢往那去想……故此,他一时没有说话。张先生又说:“本先生是想开个张,让农家子弟进进新学堂!对富家子弟,本人不劝学。……我要学堂的校长雷先生向省府报告了,新学堂正在搞试验,专门对农家子弟提供方便,让他们也读得起……”

先生讲得起劲,显而易见,说的是真心话。一会工夫,唐氏端着热气腾腾的泡米花鸡蛋茶点进来了,这是当地招待贵客用的。张先生的话,她全听到了,心里也有了谱,她笑着对张先生道:“先生放心,我家朝顺去新学堂念书。”这回轮到张先生楞在那里了,半晌,张先生才回过神来,不由得赞许地点了点头,这家的女人难得的有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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