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深叹息,慢悠悠负手、举目,远望群山的影——连绵起伏、层层叠叠,逐渐淡入更远处的夜空:
“郭堂主放心,我另有打算。我相信,咱们与她的缘分不会只是这么一次萍水相逢。我预感她身上,还有更多的故事……”
……
璎珞被堵着嘴、绑住双手,又以黑布条蒙了眼,由侯寞送下山去。
侯寞一壁举火把,一壁在前牵着绑璎珞手腕的绳子引路,两人一前一后的走。
山路崎岖,璎珞又看不见,时不时崴个脚、跌个跟头,但她身子不似别的闺阁少女那般金贵笨拙,跌跌撞撞竟也无碍。
连少年郎侯寞都忍不住道:“想不到你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身子这般皮实!简直跟我们这等底层人差不多。”
“唔——呜唔唔唔——”
放开我的嘴!
“一路呜呜呜,真吵!”
少年郎没好脾气斥道。
侯寞虽寡言,心却比哥哥侯青还软,想着而今也没有危险,就将璎珞的塞嘴布拿开了。
“呸……”璎珞大口呼吸,连吐了几口唾沫才吐掉那布上的酸汗味儿。
“小哥哥,那个、那个狗王真的死了吗?”
“死了死了死了,就是没死也被你惦记死了。张口就问东问西,难怪少军师说你狡猾得很,是个坏姑娘。”侯寞真后悔,可塞嘴布刚才又落在草丛找不着了。
“……”坏?这小坏蛋居然说她坏?她真想问这世界怎么了。
然而毕竟璎珞还不想吃苦头,乖乖住嘴,故作几声抽泣,连跌倒都柔弱了许多,博取同情。
果然,这凶巴巴的少年又冷冰冰地解了她的蒙眼布。璎珞重获视野,只见四下密林,只有少年在前的火把光红亮地照着他青涩瘦削的身子,他布衣也照得暖黄了。
“放心,你那老相好狗王暂时死不了,他是豫章王,作用大着呢!”
璎珞正在想问又不敢问,就听侯寞这一句,心里一喜、稍稍放心:
只要陈叔应表兄还活着就好,总还有希望救出来。
璎珞心情稍定,就问起其它:“小哥哥这般心地善良,干嘛要入山为匪造-反呢?这不是自寻……”在少年侧看来的不悦目光里,璎珞改了口,“呃……我是说这不是挺危险的吗?”
“哼!你懂什么!”
璎珞本以为这少年沉默下去之后就不会说了,没想到侯寞仇恨重重地说起:
“危险?我们羯人何时是不危险的?!你们汉人仇恨我们羯人,从前朝廷对咱们羯人大肆捕杀驱赶。我爹娘刚生下我们兄弟,就被朝廷抓住驱赶去北方,死在了路途中。现在虽然朝廷不再抓捕羯人,却也只将羯人当做奴隶、当做畜生,随意买卖打杀!”
璎珞怔,不想社会竟有如此可怕。本只随口一问,竟牵扯这么沉重的话题。
真表兄与她将羯人的时候,只说羯人残忍,曾经有吃人的习惯,要她平日看见羯人要远离,小心着,多的便没说了。
璎珞:“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你们若想改变命运、改变地位,为何不团结在一起互相帮助,好好识字读书、入朝做官。等做了官,帮助皇上治理天下改变命运。用这方法不是比造-反安全得多、正当得多?”
侯寞重重鄙夷——
“好好读些书?”
“呵!”
“你这富家千金闺秀哪儿懂底层百姓的日子!别说我们羯人,连汉人百姓都没几个能识字的,只有士人才有资格读书习字,寒门庶人根本不配读书,更别说我们羯人。”
士人是指上流社会人,庶人指平民百姓。
侯寞怨气深重,碎碎念。
“这世道,天灾**、战乱不绝,人命贫贱如蝼蚁,富人却穷奢极欲,极尽富贵地享乐。”
“你说改变命运?做官?只有你这种足不出户的千金才会说得出这等荒唐话!”
“朝廷选拔官员的‘中正’都是上流贵族,他们只选家族的人,怎会选贫贱百姓,所以富人越富,穷人越穷。退一万步说,哪怕我们羯人读书习字也没用!你们这些贵族都恨死了我们,只巴不得将我们生啖了!”
“不造-反,我羯人只有灭-族一死!”
而今天下实行九品中正制,做官须得人举荐,由中正大人来选拔人才入朝。
璎珞体会得出少年的愤怒忧虑,这几日相处下来,她虽不喜欢这些蛮夷未消的羯人,但是……他们确实不至于传言那般坏。
“身在你们这等处境,要改变命运确实也难啊……“”
侯寞停步回头,奇怪地看着璎珞:回想之前璎珞那番话,挺有见地。
他道:“……你不是很蠢吗?还能说出改变命运的大道理。”
“我……!”
不装蠢怎么骗你这蠢蛋取掉塞嘴布、蒙眼条!
璎珞干笑了笑。
“我只是随口说说。我哪儿懂什么大道理,呵呵……”
两人正说话间,便猛听山谷深处有巨响。璎珞回头看去,只见火光冲天,照得半边天红亮似烧红的烙铁!
侯寞大骇,转身去返回老营看情况,但想起璎珞,打算一个劈手将她打晕先制住带走。璎珞躲不了,只得硬着头皮闭眼受劈,却不想听“咚”一声闷响——
侯寞倒地。
一道影自天而降。
“表、表兄?!你逃出来了?”
青布衣、披散发,竟是陈叔应神奇般地及时赶来。璎珞原地懵了:不是,不是被抓了吗?
“大王表兄”
衣袂落定,陈叔应淡淡一笑,一揽少女的腰,纵身飞入林间,穿梭。
璎珞在树枝树叶间不停穿梭,那感觉实在算不得好,总感觉要掉地玩儿完,只得狠狠抱住陈叔应。
“害怕?”
“……不怕!”
不怕还抓的这么紧。陈叔应不说破,手臂紧紧箍住柔软的少女身躯,心底,有温暖的悸动渐渐塞满。
他竟在个身份卑贱的女子身上,一次次找到了心动的感觉。多么荒唐。
陈叔应一面生理性抵触,唾弃自己品味低劣;一面,又不舍太快结束这样的相依。
“我们去哪儿?”
陈叔应微有笑色,看前方密林丛丛:“逃命,逃到哪儿算哪儿。”
“……”
璎珞斜视陈叔应暗影中的侧脸,那下巴棱角好看又有她讨厌的疏冷。
总觉,他此话不可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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