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老实实跟在皇上身后,接过他递来的一本又一本的书卷。
方才他的怒气分明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可是他让我抬起头,看见是我后,他的怒气忽然又消散殆尽。
他并未问我为何要来这里,甚至也没有说要如何责罚我,只淡淡道了一句“起来吧,随朕挑些书。”
我忐忑不安地立侍在桌案边儿上,悄悄打量着这位年过五十的男人。他眉宇间虽然饱含岁月的沉淀,可还是看得出他年少时气宇轩昂的模样。
他是帝王,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场,苏赫也是图然大君,两人身上的这点气势还真是一模一样,不过,从某种程度上说,苏赫身上更带着些狠厉的味道。
“那日你的发簪可是摔坏了?”皇上忽然开口,闲聊家常一般的口吻。
我暗自瞥了他一眼,他并未从书中抬头。
“朕瞧着像是少了什么。”
少了三颗琉璃珠,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碧蓝宝石镶框下那一点细微缺损。可那天他先我一步捡起簪子,看了一会儿才还我,难免会发现。
“回皇上,那支发簪长久不戴了,上面坠的三颗琉璃珠——掉了。”
我总不好说有两颗是为了吓走你那偷情的儿子和妃子,还有一颗是被你视为虎狼的图然大君夺取吧!
“皇上赎罪,小女也是在那发簪滑脱之时才发现上面的三颗琉璃珠不见的。”我诚惶诚恐道。
面圣时仪容不佳也是有罪的,戴着有缺损的首饰自然算一条。
他将书册合上,放在案桌上时轻扑出了一抹微小的浮沉,那些轻飘飘的浮沉只在从窗户透进来的那道光束中游荡。
“瑞王说你与他情投意合,朕想听听你心里所想。”他忽然岔开话,直直地看着我。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开口。沉吟了一会儿才木木道:“瑞王所言如实。”
他长舒一口气,随即陷入沉默。
忽又问道:“朕十分中意瑞王和弈王,但看你对弈王的态度却是十分厌恶,为何?”
我暗挑了一下眉尾,心中奇怪的紧。唐景焕明里暗里拉拢培养自己的势力,显而易见、明目张胆。为君者向来多疑,尤其忌惮自己的儿子对皇位有太多太早的非分之想。可是我眼前这位皇上,偏偏从未对唐景焕的所作所为制止过,甚至旁敲侧击一番也没有。
父亲在朝中帮着唐景焕周旋,毓贵妃又帮着沈云渘得了他的宠爱,毓贵妃胞弟徐大人取了沈云清。唐景焕这般明显的目的任谁都看得出,可皇上不但不曾阻止过,如今更是亲自为拥有大月三分之一兵力的将领和唐景焕牵线!
要么是他疼爱毓贵妃,爱屋及乌,因此疼爱唐景焕,心中早就将唐景焕立为继承人;要么就是他不是那么喜爱景泽,尽管景泽是皇后所出。
可是,景泽也从未受过皇上的打压。
然而,这些推敲和疑问当然不能说出口!
“小女怎敢厌恶弈王爷。小女斗胆问皇上,若是您面前现在有一碗香气扑鼻、精美可口的杏仁酪,您看着它,十分有食用的欲望,可您会食用么?”
“朕吃不得所有杏仁有关的东西,饶是再好吃的,朕也不会尝一口。”
我沉着回道:“皇上知道,您食用了杏仁,身体康健就会有损。小女虽愚钝,可也知道趋利避害。”
“哦?”他挑高了语气,似是喃喃自语般地嘀咕,“你倒是觉得景泽很好。”
“云梨,朕那日并未答应瑞王所请,将你赐与他为妃,你心中可有怨言?”
他是皇上,我怎么敢有怨言!就算是有,我怎敢真的说出来!
“泱泱大国,事事都要皇上做主定夺。小女虽不理解,但也知道皇上此举定是有原因的。”话在嘴边转了转,我沉吟道。
“呵——”他笑了笑,“朕看见你,忽然想起一位故人。朕的这位故人曾经也不理解朕的所作所为……你年纪虽小,但很是识大体。唉——有些眼下看不透的事,等日子久了,自然就看透了。”
我默默俯首,算是应和着他突如其来的感慨。
回到浣莲阁,刻意又无意地问了珵仪,“假如有一人偷偷溜进藏书阁还被皇上发现了,下场如何?”
那时我才深刻地觉得,皇上对我的仁慈不知是我修了几辈子得来的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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