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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我们的

那一天受伤的人里, 除了伤势最为严重的护士,另外的人都逐步恢复、没有大碍。

而那位护士也得到了比较周到的治疗。当时被保护病人家属非常感谢她,一直积极的联络专家,设立医疗账户,使得她的情况渐渐稳定下来。

尹哲算是受伤很重的了,后背、又上臂、脖颈, 都被波及, 这种伤势看起来就非常恐怖,他后来又因为体质原因反复发烧, 情况一度比较危急, 幸好后来也都转危为安。只是身上恐怕会留下一些难以消除的疤痕。

这种事不可能不通知他的家人, 但尹哲清醒的时候一再强调这件事不能让他妈知道, 最后医院方面还是尊重了他的意见。但因为需要连续住院, 也照样得告知一下他家里。宋誉莱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尹哲是单亲家庭。他们同学三年,男女朋友一年,尹哲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自己的家庭。偶尔说到两句,也都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琐事, 不过这种琐事, 在宋誉莱带尹哲回家过一次之后, 也再都没有出现了。他们是同班同学, 却一直关系不近, 设计专业的学生好像比其他专业要思想开放一点,但宋誉莱却一直没有交男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宋女士的行为处事影响了她,让她觉得没意思也没必要。

但是后来应小芳的事对她打击有点大, 之前一起关系很好的几个女生因为这件事几乎再也没有说过话,宋誉莱就觉得很孤独,尹哲在这个时候开始主动照顾她,两个人渐渐有了好感,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尹哲在班里成绩不错,而他的长相又非常出众,大家就开玩笑说是班草。宋誉莱大一刚刚入学的时候就对尹哲很有好感,但这种好感在对方平淡的态度里面迅速的消散了,直到两年后,他们两个兜兜转转走到一起。

尹哲对宋誉莱很包容也很照顾,但是却从来没有给对方提起过太多自己的家里事。也是这次的事情,宋誉莱才了解到,尹哲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是由他妈妈养大,家里条件也完全不是之前班里同学传言的那样好。

宋誉莱知道了很多以前从来不曾知道的事。

每个人都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

有的人会顺着蛛丝马迹去寻找答案,有的人则丝毫不关心答案是什么。

顾骋就不关心。

不可否认,在霍誉非问到他“想不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的时候,他有那么一丝丝心动。

但是下一刻,他就把这一丝丝心动亲手掐灭了。

他对霍誉非说“我不想”,这是一句实话。

他真的不想。

可能他曾经想过,在他在京安福利院漏风的宿舍半夜被冻醒的时候,在他生病时多发的鸡蛋被大孩子们从手心抢走的时候,在他空着肚子翻进教室,只是为了多背几个单词的时候……可能在那么几个瞬间,他真的真的想过——

我的父母是谁?

他们为什么要抛弃我?

如果我现在在他们身边,生活会是怎么样?

是不是就能穿暖和的衣服、吃热腾腾的饭菜,哪怕住在很小的房子里,冬天被窝里也是暖暖的。我会很懂事,主动做家务,也会好好学习,长大之后努力赚钱。

但是在现在——

他离开了福利院,能够通过自己的能力赚钱,还有了心爱的人。

为什么还要去好奇那对素未蒙面的父母?

甚至于对他而言,小时候那么偶尔几次的幻想,都是一种软弱的行为。

这个世界是这么的冷漠和残酷。

顾骋不会放任自己软弱。

只是当他坐在图书馆,打开桌子上的灯时,还是稍稍发了一会呆。

他想到了他所看到的父母。

张诚的父母、刘赟的父母、霍誉非的父母……还有应小芳的父母。

这些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着优点、缺点,他们做的事中有好事、也有坏事。

无一例外的就是,他们都很爱自己的孩子。

他想到了张诚的父母,每到天气变化,就亲自来学校送换洗的衣服、被子、各种吃的。他想起刘赟的父母,亲自把他送到学校,帮他铺床、整理东西,临走之前还买了很多水果请他们宿舍同学吃,忧心忡忡的说这是刘赟第一次离开家出远门。

他还想起霍誉非的爸爸妈妈,在那样的家庭背景里,最终却愿意为了照顾霍誉非的意愿,而放任自己的儿子找一个男朋友。

还有应小芳的父母,当然他们做的事谁都不会认同……但顾骋为之震动的是,他们竟然愿意为了孩子不顾一切到这种地步。

好像,父母关心爱护自己的孩子,就是人的一种天性。

那么为什么他是例外的?

顾骋默默的趴在桌子上,扭过头,反射在玻璃上的明亮眼睛里,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难过。

孙虎被带到警局的时候,根本没有一丁点儿的心理准备。

并不是说他把这件事做的多么天衣无缝,不可能被人发现。而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留下自己的把柄。无论是以脑外科专家的身份和应小芳的父母交涉,还是告诉他们,国内的医疗水平已经对应小芳束手无策,他都做的非常光明正大。即使是和刘章书签订的那份协议,也完全可以解释为是出于同情和人道主义关怀。

那么在这样的基础上,孙智晨就能够保证他在这件事里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可惜有许多事超出了他的预料和控制。

比如他所设想的“制造混乱”和“引起关注”从来不是真的让刘章书去给别人泼硫酸。

再比如他也没有想到这事情会牵扯进来他根本惹不起的人。

孙虎确实要把事情搞大一点,轰动一点,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借机有所行动将雷志文赶下台。不光是孙智晨眼热军总这边的位置,这种派系之争里,本来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b市军总医院的院长……这里面牵扯的利益太大了。

但是孙虎也知道轻重。

军总这里接受治疗的人,有几个是他能够招惹得起的?

所以摸着良心讲话,他是真的没有流露出半点,让刘章书照着人泼硫酸的意思。这对夫妻最终竟然把事情搞成这个局面,孙虎也措手不及。

谁能想到刘章书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孙虎原本还心存侥幸,刘章书和应梅东夫妻二人还指望他照顾自己女儿,口风上留有余地。

只要自己咬死了嘴巴,就能等到孙智晨把他救出去。孙智晨能够做到市医院的副院长不算什么,但是能够成为军总医院院长的候选人,足以看出他的能量不小。

孙虎把自己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孙智晨身上。

但是这种想法仅仅持续了一天,就宣告破灭了。

他和孙智晨的真正关系被胡金山摆在桌子上的时候,孙虎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孙虎和孙智晨的关系非常隐秘,孙虎的母亲已经去世,除了他们当事人双方之外,再没有其他人知道。

也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因为孙智晨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很大程度上都借助他妻子的背景。孙智晨的岳父来头很大,在这一届领导班子上任之前,都一直牢踞卫生部部长的位置,提携孙智晨简直是手到擒来,不要更加容易。本来皆大欢喜的一家,却因为孙智晨的妻子没办法生育而出现了裂痕。孙智晨一边不能够放弃岳父的提携,尤其岳父对他还有知遇之恩,他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离婚,就会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头。

而另一边,他又非常想要一个儿子。

所以就有了孙虎。起这么个名字不图别的,就只图孙虎能够健健康康、虎头虎脑的长大。可见孙虎在他心中的地位。

在同一时间,孙智晨也看到了关于他和孙虎之间关系的证据,本来还梗着脖子非说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孙智晨陡然消音,满身大汗被警方带走。

而孙智晨的家人,尤其是他的妻子和岳父一家尚且还不知道具体情况,想尽办法上下疏通。

直到几天之后,孙智晨和孙虎的所有犯罪事实被供认不讳,甚至包括多次医疗事故失职、侵吞国家资产、收受供药商贿赂等等。

当然还有他在外面有一个儿子的事。孙智晨妻子身体不好,当时就站不住了,不管怎么说,二十几年夫妻,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看着孙智晨后半生都沦落在监狱里。

孙智晨的妻子只好去哭求自己父亲。

孙智晨的岳父一言不发,把这些资料上上下下看了许多遍,忽然满身冷汗,大喝一声:“你就不能长点脑子?孙智晨这个狼心狗肺,这是得罪惹不起的人了!”

不光是得罪那么简单。

孙智晨几乎倾尽家财,到处奔走,还是求助无门。许多项罪名被接二连三的翻出来,最终数罪并罚,等待他的是漫长的牢狱之灾。孙虎也一样。这对在前二十年里每次见面都要偷偷摸摸、人不知鬼不觉的父子俩,倒是可以在监狱里朝夕相处了。

父子二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刘章书更加是。

这个把自己女儿看得比其他人重要一百倍的女人,直到最后一刻才恍然大悟,孙虎所谓的“国内医疗水平太低”“应小芳在国外才有机会醒过来”的“专家言论”,全部都是信口雌黄。

她如梦初醒,继而彻底崩溃。

可能从应小芳出事的那一天开始,刘章书就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噩梦,这个噩梦无处不在,一下子就打碎了自己美满和乐的生活。

所以她闭上了眼睛,塞上了耳朵,假装看不到也听不见,那么是不是事情就可以当做没发生?

她们家活泼可爱、聪明漂亮的小芳,还会亲亲热热的叫她妈妈,还会不打一声招呼突然跑回家,说是想他们了。

她的小芳从小就懂事,学习也好,上的是全国顶尖的大学,顶尖大学里录分最高的专业。

她的小芳今年才刚刚二十岁。

刘章书忽然如梦初醒,继而泪流满面。

但是这又能怎么样呢,应小芳从此都不会醒来了,

刘章书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世界上充斥着多少欢声笑语,就一定有着至少一倍多的哭泣哀嚎。

幸运多一些,不幸总是要更多一些。

但这又如何呢?

就算是再漫长、再煎熬的黑夜,也终究会被黎明的曙光吞没。

每一天的太阳都会照常升起,这是人世间最大的幸事。

但这样的幸运并不都属于每一个人。

应小芳的父母犯的最大的错误,可能就是早早放弃了希望。他们的一切所作所为,虽然打着“救女儿”的名号,实际上却只是发自于内心的恐惧。

恐惧生活的不幸。

恐惧自己的无能为力。

恐惧看不清楚的未来。

于是他们把这种恐惧发泄在了别人身上,才做出了那样可怕的事。

所以就注定看不到烈日灿阳。

因为就在刘章书入狱的当天,应小芳醒过来了。

半年之前,有霍启东出资建立的那个专家小组,一直在针对应小芳的情况做持续而深入的研究。这些人都是领域内的知名专家,而霍启东在资金上的支持也从不吝余力。尽管霍誉非后来对关磊说,削减“不必要的开支”,最终也没有真的解散专家组,而是把应小芳的病例作为一个立项的科研题目,给予支持。

没有人对此报以太大希望,但是也没有人因为希望太过渺小就提前放弃。

至少除了她父母之外的人通通没有。

霍誉非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好和李泽吃饭。

他们两个人这段时间已经很熟悉了,他也没有太过客气,和对方示意了一下就走到一边接通了电话。

回来之后,他也没有特意提这件事。无论是应小芳醒过来还是没有醒过来,以及应小芳的父母得知这个消息会不会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都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他向李泽端起了杯子:“旗开得胜。”

李泽和他轻轻碰了一下:“大吉大利。”

人间四月芳菲尽,基本到这个时候,春天里百花争奇斗艳的热闹也差不多要稍稍告一段落了。但在p大的校园里,还是有很多不知名的花朵悄悄的在四月的尾巴里舒吐芬芳。尤其是在夜晚的时候,路灯暗淡,你也看不太清楚路两边究竟长了些什么,却能够闻到连绵不断的清淡香气。有一点像茉莉花、又有一点像是栀子花,霍誉非也闻不出来是什么。

他双手插着口袋,几乎是一蹦一跳的从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抄近道。几分钟之后就站在了图书馆的大台阶下。

图书馆灯火通明,他没有进去,而是在台阶上光线比较暗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从这个位置,能够很清楚的看到整个校区大部分建筑,现在都被星星点点的点亮了。甚至再远一点,还能看到飘满了花瓣、被沿岸的暖灯照亮的湖面。

那也是p大风景最好的地方之一,冬天的时候银装素裹,结了冰的水面上堆满白绒绒雪花,夏天水色清碧,倒映着天上缓缓漂移的云彩。又因为种植了很多银杏和花木,到了春秋两季,更是漂亮极了。秋天银杏的叶子会铺满整个河岸,巨大的穹隆在岸边落下窸窸窣窣的影子,风一吹,那些金箔似的叶片就翻卷着滚进水里。而到了春天,只要稍微有一点点儿的风,河岸边的花木就会争先恐后把花瓣丢在灯光照耀下晕黄的水面上。于是红色的花儿就变成暖红、紫色的花儿就变成暖紫、白色的花儿就变成暖黄,眼睛看到的一切都被叠了一层柔光。

霍誉非就坐在大台阶上,吹着夜风,想象着湖边的样子,歪着头微微笑了。

没多久,闭馆时间一到,藏在里面潜心修炼的学生开始收拾东西,三五成群的走出来,霍誉非站起来,原地跳了跳像是抖掉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走到了一个比较显眼的地方。

结果等了一会还是没有看见顾骋,他低头掏出手机,刚想着给对方发一条短信,忽然被人从身后蒙住了眼睛。

霍誉非嘴角勾了起来。

然后那个兔子尾巴已经露出来的家伙,还假装压低声音,粗声粗气的问:“猜猜我是谁。”

霍誉非不紧不慢收掉手机:“声音有点耳熟啊,是不是敏之?”

那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变得有点不痛快了:“不是。”

“那是不是海源?”霍誉非又猜。

“……不是。”

霍誉非心里偷笑,生怕自己的小兔子真的生气了,连忙道:“我知道了,那一定是慧能大师了,不知道大师是不是觉得我很有慧根,想收我为关门弟子?”

其实已经长出来一茬头发的大师默默放下爪子,然后突然圈着腰把他原地抱了起来。

几秒之后又放下,一本正经道:“施主你的这个分量……不适合修佛。”

霍誉非满脸问号,虚心求教:“为什么啊?”

顾骋和他目目相对:“因为吃的太多了,佛祖养不起你。”

但他马上又说:“不过我养得起,以后就是我的了。”

霍誉非忍不住笑了,一把抱住他,趁着天黑在耳朵上亲了一口,非常的从善如流:“好啊好啊。”

他们一起走下台阶,却并没有回宿舍。今天是周五,顾骋明天一早要去玉宝斋那边上班,他们一般都会当天晚上赶到雍和宫那边。

从这里过去的话,开车肯定方便一点,但是相比于开开车,或者叫家里派司机来,他更乐于和顾骋一起挤公交。这边有一趟车可以直接坐过去,但每到周末的时候,坐这趟车的学生就非常多,说是“挤”公交绝对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

虽然他从来都不说,但是顾骋心里很明白,现在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一直是霍誉非在迁就他。顾骋不太喜欢这种状态,但是让他自己想一想,也确实想不到更加好的解决方案了。

顾骋开始也建议让霍誉非早上就过去那边,因为霍誉非早上没有课,这个时候车上人也少。而且顾骋也知道,如果不是和他一起,霍誉非选择就很多,没有必要一定坐公交。

但是霍誉非不乐意,每次听到他这么说,都会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他:“有你这样谈恋爱的嘛?才刚刚在一起多久,你就不愿意无时无刻和我在一起了?”

顾骋无话可说。

然后每次上车,就伸开胳膊,把霍誉非牢牢包围在自己怀里。

他养的向日葵是娇贵着呢,被挤坏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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