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城呆呆地看着，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游维迎的心一点点下沉，他知道游远是伤了神经了。
游远一遍又一遍使劲，累得满头大汗就是没办法从床上起来，连抬身子都很困难。
游维迎上前一步按住他，哑声说道：“您别这样，别着急。您脑袋上的伤还没好，得再养两天，到时候痊愈了就好了。”
游远不是傻子，他用几乎绝望的眼神儿看着游维迎。
游维迎瞥过脸，几乎要被游远那种眼神儿压垮了。
他一直知道游远是个骄傲的人，当年入林围让他变成了废人，游远受得打击很大，可当时他还得照顾他们，游远连颓废都来不及颓废，就开始不停地忙碌了。
游远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几个含糊的音节。
“叶城，你先出去。”游维迎声音很轻，像是怕扰了谁。
叶城看到老人再三挣扎要起身却徒劳无功，蓦地鼻子有些发酸。
他不忍看下去，转身跑了出去。
“您……被人暗算了吗？”游维迎心里很清楚老人是被谁伤的，他想要的是游远的态度。
游远一顿，刹那间眼里满是悲凉，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肯点头。
游维迎气得手在发颤，他一字一顿地说：“您还真是仁慈。”
游维迎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个时候刺激游远，他生生压住体内的暴戾，蹲在游远身边，伸手轻轻给游远按摩着胳膊。
游方来了，知道他爹现在只能瘫在床上时，眼眶都红了，他没想到这事儿会变成这样，要是他没有留他爹就好了……怎么会这样？
游远现在这个样子，游维迎只能把进城的事儿搁置，他连捕猎都没时间去了，每天和叶城在家里照顾着老人。
游远的胳膊渐渐得还能使上力，现在举手什么的都还能做，可两条腿就是一点知觉没有。
入夜，游远一直没有睡着。
平日里游维迎和叶城总会在旁边守着他，怕他夜里想要什么没人应。
不过游远夜里很少会让他们做什么，就坚持让他们回去休息，刚开始游维迎不听，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着，游维迎只好离开了。
外面的风很大。
游远用力一翻身，自己就滚落在地上，他撑着胳膊艰难地往外爬行。
他衣衫单薄，嘴唇被冻得发紫，一直在哆嗦。
游远这些日子过得很痛苦，如今他连起身小解都得让人伺候着，看到家里人全都围着他转，他只能转出没事的样子，对着他们笑。
可内心的痛苦简直要把他淹没了，他怎么可以这么活着……
活着是拖累，那还不如不活。
他艰难地开了房门，刚爬出去就被呼啸的风给吞没了。
他胳膊冻得没什么知觉了，已经使不上力气了，可他还是挣扎着往前爬着。
即便死，他也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的尸体。
他要走得远远的……
游维迎根本睡不着，他一直担心着老人，最后实在忍不住起了身，刚开门就看见院子里有个人在艰难爬行着。
游维迎的大脑嗡得一声简直像充血了，他心跳有一瞬的停止。
下一秒他就听到自己的嘶吼声：“您究竟要干嘛！”
叶城被吓醒了，急急忙忙跑了出来，看到院子里的情景惊呆了。
游远脱力地趴在地上，眼泪流出来都是凉的。
游维迎赶紧把他抱回了房间，叶城没跟过去，跑到厨房手忙脚乱地烧热水。
烧好了水，叶城赶紧装了好几袋子的热水，袋子是游维迎用兽皮缝的，平时可以拿来暖手。
他让游维迎把那些塞进老人的被窝里了。
好在发现的及时，游远没有死成。
游维迎双目赤红，看起来很是狼狈。
叶城可以哭，欢欢可以哭，他呢？他所有的哭喊只能藏在心里。
他看着老人，眼神儿悲怆，他怎么可能不了解游远的痛苦，可他就是个自私的人，游远痛苦也得活，不然往后的日子里最痛苦的人会是他……
游远这次没死成，就更没机会自杀了。
游维迎根本不给他独处的机会。
游欢欢知道爷爷想抛弃他们，偷偷地哭了一场，哭完擦干眼泪跑去给她爷爷捏着大腿。
她跪在爷爷床边小声说：“哥说多按按就会好的。”
听到小姑娘这么说，游远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他闭上眼睛把眼泪忍了回去。
游欢欢看到老人闭上眼睛以为自己说得话让他难受了，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游远动了动手指，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用含糊不清的话说：“欢欢乖。”
“啪”一大滴眼泪落在了游远的手上，凉凉的。
游欢欢哽咽着说：“您为什么不想要我们了？您想丢下我和哥哥，您不要我们了……”
游远看着小姑娘哭得不能自已，他想到自己要是死了小姑娘怕是会哭得更凶。
游远豁然间想通了，他一直认为活着是拖累，可他要是自杀了就会在家人心上留下伤疤，一道永远不会痊愈，总是隐隐发痛的疤……
游维迎也感觉到老人最近的变化，前段日子游远笑不过是做给他们看的，现在看着是真得高兴。
他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去。
他一直没忘找游河，他托山石帮他留意着，只要游河一出现就把消息告诉他。
距离游远被袭击约摸过了一个月，山石送来了游维迎一直想要的消息。
游河在雪原上出现了。
游河打伤了游远，拿着柳氏卖游欢欢的钱四处游荡。
他一直抱着死老头已经死了的想法，等了这么一个月他觉得该平息的都平息了，心痒痒就想回来看看。
他觉得自己做得很好，毕竟他前一天就走了，老头怎么也不可能是他动手杀得……
没有人会怀疑他，那只不过是个意外。
他准备夜里偷偷地回去。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雪原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叶城醒来发现身边空了，他放轻动作，前后院找了好久就是没看见游维迎。
他心跳得砰砰的，游维迎去哪儿了？大半夜的他能去哪儿？叶城呆呆地坐在门槛上抱膝一动不动地看着院门。
不知道等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了开院门的声音，他立马站起了身。
游维迎进了院子一转身，就看见叶城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叶城眼里的害怕让他心被扎了一下，他撇过脸，不敢让叶城看他……
叶城吓呆了，游维迎的衣襟脸上沾满了鲜血，连头发都没幸免，他眼神儿疲倦，看起来很是狼狈。
游维迎背对着叶城站着，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真得好累……
在这么野蛮的地方活了这么些年了，他一直控制着自己，哪怕没有法，他心中有就行了。
可他高估自己了，他内心的暴虐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见了血他就红了眼。
他清楚地记得他拿刀贯穿游河脑壳的那一幕，血腥而又残忍。
如今的他该怎么回去？他杀人了，他早就不能活在那样的社会了……
游维迎慢慢坐在台阶上，他不敢看叶城。
叶城像是回过神儿来，他急急忙忙跑到了厨房倒了一盆的热水，拿了毛巾，跌跌撞撞跑到了游维迎面前。
他蹲在地上拧毛巾，手抖得不像话，他拿着热的毛巾在游维迎的脸上胡乱地擦着。
游维迎一把握住他的手，眼神儿复杂，让叶城看得心里难受。
叶城站起身一把将游维迎抱在了怀里。
他眼泪涌了出来，可他也不敢哭出声，只能压着声音哽咽着问：“游维迎你怎么了啊？”
游维迎闭上眼睛头抵着他的小腹，轻声问：“叶城，我这样可怕吗？”
叶城狠狠地摇头，用力抱住他。
游维迎苦笑，喃喃：“那就好，那就好……”
……
游方看游河在他母亲那儿待了很久了也没回来，只好去接人了，可去了才发现游河根本就没去他娘那里。
游方不明白自己儿子去了哪里，他到处都找了就是找不见游河踪影。
他精神郁郁去看游远，中途和游远说了这一茬儿，可他发现自己一提大儿子的名字他爹就闭上眼睛，一副不愿意听的模样。
游方不明白哪儿出错了。
游维迎刚好进门，听到他大伯的话，他一顿，怔怔地看着那男人宽厚的背。
他杀了游河，他已经没资格叫游方一声大伯了。
“你别找了，他死了。”
有些事他不说，谁都不会知道，可他做不到，让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真得……做不到。
他杀了游河，可游方却还像一个长辈一样对他，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卑鄙小人，他自己都作呕自己。
人是他杀的，罪责应该由他受。他可以欺瞒别人，但是欺瞒不了自己。
游方震惊地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游远闭着的眼睛也睁开了，他看向游维迎，心如刀割，为了他他孙子竟然杀了自己的兄弟……
游维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重复道：“他死了。”
游方看了看他，又回头看了看床上的游远，像是想明白了。
一时间眼眶都红了，他像头发怒的野兽。
他颤着声音问：“你杀了他？”
游维迎没有否认。
游方目眦尽裂，冲上去直接捏住了游维迎的脖子，他怒吼：“我杀了你！”
游维迎没有反抗。
游远拼命从床上滚了下来。
游方听到动静，“爹！”他立马松了手回去扶游远。
游远用悲凉的目光看着他，游方崩溃地哭了出来。
他该怎么办？他儿子居然要杀他父亲，他侄子杀了他儿子！他怎么就和父亲侄子成了仇人呢？
游方将游远抱回了床上，跪在地上给他狠狠磕了两个头。
那么强壮的男人这会儿已经哭得像个孩子，他语无伦次地说：“爹，我求你们走吧……我会控制不住的，小河是我孩子，他再畜生他也是我孩子！我不知道怎么办了……让维迎带着你们走吧……我怕有一天会忍不住掐死他……”
游方磕得脑门发红，直到游远点了点头，他才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从头到尾他都没敢看游维迎一眼。
……
游维迎买了一辆大车，把里面铺得软软的，让老人躺着舒服些。
家里能带的东西，叶城全塞到了空间里。
游维迎把欢欢抱上车，让她陪着爷爷。
叶城看他把院门落上锁，走了过来。
游维迎带着他们，行走在茫茫雪原上，距离家的方向的越来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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