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妍往后仰头,见爹爹脸上有感慨有伤感,也有无能为力的愧疚。书生爱国为自己认定的理念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更有许多人,不得不低头在现实的蹉跎中。她多少能理解爹爹的无能无力。理想和现实兑现的中间,有无数的牺牲和不得已的舍弃。能做到的成就伟人,做不到的也不是小人,不过是芸芸众生的普通人罢了。
凤天幸只不过是成不了伟人的普通人,一时的伤感过后,生活仍旧在继续,都要为柴米油盐酱醋茶忙碌。
踏着银白月光,一家三口从食堂回家,凤天幸闲话中说了今天的事。拒了建学校教书的事提了三两句,分口粮也都是按工分来,集工挖运河修河提的事说的最多。凤天幸肯定要去,他就是不太放心馨妍母女两人在家中。家中没有一个男人,吃水砍柴晚上闭户都是个问题。见丈夫发愁,曲红霞反而忧心忡忡道:
“家里你不用担心,反而是去干集工。。。比起别人的酸言酸语,我跟妍儿更在意你的身体。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能不去咱就不去,挖沟抬土哪样活计都是重活。你这身子骨哪能抗的住。”
馨妍也很担心,爹爹在村里是会计,跟村长每日安排人干活记工分。事情多就算干活也是搭手,有时还要替人看看病,弄些草药这样轻省事,干着歇着不会过于劳累。大集工离家远不说,吃住方面绝对没家里舒服,又有上面的人监工,想歇口气都难。想到爹爹的年岁,馨妍也跟娘亲一样忧心。
搂着爹爹脖子,糯糯道:“爹爹不走,想爹爹。”
凤天幸夫妻闻言都忍不住笑出声,冲散了淡淡的忧愁。凤天幸调整了抱馨妍的姿势,改为一手抱馨妍一手搂着妻子的肩膀,乐呵呵道:
“甭担心,这事啊我心里有数,贤妻娇女还指着我呢,怎么能不保重自己身体。咱们两口子都要好好的,将来闺女长大嫁人了,咱们还得带孙子呢。”
馨妍抿唇不好意思的浅笑,曲红霞见状劝不了也不在提这茬,免费适得其反更放心不下。“别贫嘴,姑娘才多大的小人儿,说那些干什么,记得别让我跟姑娘在家里成天担心你就好。”
二老只有她一个女儿,将来养老送终都是馨妍的责任,嫁就不如招。这个时代女子不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吃苦耐劳的精神比肩不了这个时代的人,却也有不少自立的根本。世家妇琴棋书画女红厨艺都有涉猎,后院女人的胭脂水粉求子养生算得上精通,以世家的底蕴,随便哪样手艺都足以养家糊口。经济能独立,在这个时代女人立足很容易,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家人康健富足无忧。
第二日一早,一家人起床简单的煮了几个番薯蘸当早饭,就一同去食堂。对分口粮的喜悦,使的村里大人孩子都早早聚到食堂这边。曲凤霞还要去食堂忙活,馨妍常呆的地方也被挤没了,干脆的跟在爹爹身边,看他坐在旧桌子前合算工分。账本记得很简洁清楚。出工日期出工天数,每次出工的工种和不同工种应得的工分,都一目了然。
馨妍除了自己嫁妆之外,也管过半辈子的家,账本她一点也不陌生。不过比起壹贰叁这些繁体字,阿拉伯数字记账效果明显,凤天幸游刃有余的算账,见馨妍很感兴趣的看着账本,停了手里的事,这点小算数随口就能心算,对凤天幸而言跟喝水一样简单,反而高兴馨妍对数字有兴趣。
在本子上用数字从零写到九,把本子纸叶撕下来,教了一遍让馨妍自己看。这边村长已经领着人从地窖里把土豆地瓜和苞谷搬出来,统一放在一块地方。凤天幸跟村长早就商量好要留多少口粮下来,剩下的每一样口粮都按工分均分。对比村里人都没意见,凤天幸喊名字算好公分应得的口粮,两个劳力抬秤村长在一旁掌陀秤口粮。
这一忙就是日上中头,之前虽然艰苦了些,不过这下半年的口粮还算充足,土豆地瓜吃多了烧心,不用担心天天饿肚子不是。凤家两个人的公分,分了五百多斤的番薯,两百斤的土豆,外加百十斤的苞谷。这点东西跟村里大家庭的比不算多,但凤家人少吃用的也少呀。家家户户都忙着把口粮送回家,这可是自家的口粮了,集体干活仍旧吃食堂,吃饭明年麦收还是不成问题的。
丰收总是喜悦的,下午村长喊了人集合开会,说了挖运河修河坝的集工活。一天两顿饭管的,就是离家太远,好在村里人都一起,相互之间有照应出不了什么事。精打细算是农家人的本性,除了小孩和上了年纪的老人,连孙家两个怀孕的儿媳妇都被婆婆撵着去。
好坏姑且先不论,至少人去了就已经决定了民众态度问题。工期和进度,这些也都是后面的事,顺其自然,总不会比没人去要强。
这些都与馨妍并无多少关系,她此时不过是个半周多岁的幼儿,再多的隐忧也不能言。**和天灾,同样能使人家破人亡。不清楚其他地方的境况,但从父母闲话中得出结论,大石村的日子,不上不足,比下却有余。大石村土地贫瘠,但贵在地势偏僻,属于人少地多,只要肯出力气用心伺弄,裹住温饱不成问题。
背靠群山,不说山上的山货,三不五时的小猎物,也是一项糊口的进项。石长春做了大半辈子村长,公平公正心眼正,村里合并农村集体公社,在镇里社员的监督下,收粮食也并未多做什么,除去被镇里社员带走的公粮,剩下的全部集中到新腾出的村粮库中,对村里人私藏的粮食,也权当不知情。
集体做工凭分吃饭分口粮,成年壮劳力一天最多可以挣十个公分,女人工种不同,大概七个八个公分,半大的孩子和身体硬朗的老人,一天也能挣五个公分。只眼下人多粮食少,要撑到下次收粮,只能奉行一天吃一口十天省一斗的方法,每日食堂煮饭都按照劳力来定量。一天两顿大食堂,以填饱肚子为前提下,没人会在意少油少盐,能混个水饱肚子已经不错。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十岁以下的孩子不能挣工分,多是大孩子带着小孩子,挎着筐子背着奶娃娃,田间地头附近安全山头,寻找一切能果脯的野菜野果。凤家一家三口,凤天幸能识文断字,且又是村里唯一懂医术的人,被安排做了相对轻松的记工会计,每天有十公分。妻子曲红霞每天带着馨妍,在食堂里煮饭也能拿八公分。
唯一吃闲饭的馨妍人小,每日也吃不了多少东西,家中的地窖里还有凤天幸偷藏的粮食。每天放工吃完饭回家,都能在屋里偷偷煮两碗黏糊的杂米粥,馨妍母女吃一碗,剩下一碗曲红霞会硬让凤天幸喝下。身体是革命本钱,凤天幸是一家顶梁柱,更加要注意身体才是。在馨妍看来,在正常不过的事,只恨她现在年龄太小,靠着桌子站着腿还打晃。
大石村以前就穷,现在也不富裕,基本都是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成立公社活多没日没夜的干活。整个村子里也就村长家有一盏油灯,凤家油灯和白蜡烛,只是现在家家日子都不好过,油灯蜡烛也没用过。石长春是一村之长,这点子事情并不会如何。凤家不同只是外来户,不触犯集体利益什么都好说,在这方面吃过大亏,更懂得一个外来户还是低调些更稳妥。
年后,就一直很少下雨,小麦发颗要水分充足,没办法全村男女老少,男女劳力全动员打水灌溉。挑着扁担水要走上一里多路,去大河里打水,村里的水塘已经消了一半,万一天干走火可不是闹着玩的,肯定要留下来备用。劳力差的都留在田里除草,不少孩子也跟着一起在地里,地里的草有些也是可以吃的,比如没有抽颗的狗尾巴草,马兰菜,播娘蒿,荠菜。
草多了不仅争夺养分,干旱更抢夺水分,捡回去很多都是可以填肚子的菜。能干得动的劳力,全都踏着日光踩着月光,跟头不知疲惫的牛一样,担水灌溉浇水,体力活流汗多,食堂除了煮饭,也用凤天幸自己挖的草药熬降火茶。馨妍每天清早,娘亲背着她一起去食堂,都能看到打着口号挑着担子,晒得只有牙齿和眼白不黑的人群,忙碌的挑担子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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