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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笛一章 笛音与歌声

“剩余民工呢?”

“明早返家,四百亩稻子还有救。”

赵心朴一句“你幸苦了,早些休息”打发了刘管家,悬着的心归了位。他已不惑之年,恰逢战乱,一把老骨头不想东躲西藏,家乡无恙最好。一二八师他曾听说,出自西北军,后为新编陆军三十四师,抗战伊始改番号一二八师,曾参加淞沪会战,嘉善的一场阻击打得鬼子落花流水。嗯,算是一支有骨气的队伍,保住江汉问题不大。想着想着,心里就舒溜了,“噗”地灭了灯歇息。正解衣,又见打门响,开门一看,原来是古营长的信使:

“朴兄亲启,吾将率部进驻沔阳。战事吃紧,不能将令爱亲送府中,有愧义兄。目前已派人送至沌口,随台儿庄移防官兵沿南襄河逆上,明天中午抵北口,望派家丁接应。愚弟上校团长古振甫奉上。”

读罢,赵心朴欣喜女儿脱离虎口之际,对夫人一笑:

“古兄弟不愧粗中有细。乱世出英雄,都升上校了。看来我这个把子没有白拜,今后有得靠。”

天明,赵太太思女心切,催促赵心朴安排人接应。赵心朴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也是,刘管家天未亮出门,十里八里地慰劳返家民工,让他们静心坐守家园,以免贻误双抢。老水伯蹲守湖田,严防盗贼土匪抢割。再说,青黄不接的季节,得早早收了稻子,犒劳抗日部队,哪里分得出闲人来?

赵心朴对太太的催促无以应答,兀自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地犯愁。

“不如叫富贵去,这小子虽是愣头青,手脚麻利,劈柴挑水井井有条。闲时摆弄一只竹笛,是个好后生。”赵太太看出他有难处,建议道。

“这小子?”赵心朴摇摇头,“是我向董县长保下的,十几岁的娃儿,当兵都不够年龄,何曾出过远门?”

赵太太道:

“这北口码头,不算远,来回不过四十里地,给他交代清楚,我看能行!”

“还有谁信得过?依你,只有这样了。”赵心朴无奈地应道。

“那好,我去给他娘说。”赵太太丢下话,去找富贵娘。

富贵在赵府里听娘吩咐,看东家眼色行事,除了口嘴不甚伶俐,手也灵脚也勤,是一把好手。这日也不例外,辟柴、担水、扫地、洗菜,歇了斧头是扫帚。才闲下,“咿咿呀呀”响着笛,抬眼见赵太太和娘齐齐地望他笑,他也咧嘴笑。赵太太招他过去,他一溜小跑立在她们面前。赵太太仔细端详他一阵,和蔼地问道:

“北口知道吗?南襄河码头去接小姐,你怕不怕?”

富贵自进赵府,心里挂着赵小姐,时刻指着赵小姐教他识字。听了赵太太的话,自然高兴:

“刘管家说过,一溜直的官路,没什么可怕。只是,小姐长什么样呢?”

富贵娘抿嘴笑,赵太太也慈眉善目地笑:

“去了不就知道了。”

富贵一声“好哩”便爽朗应承了。他娘望见太阳刚泛红,吩咐他吃罢早饭再去。富贵装不下事,又惦着赵小姐的模样,草草吃过,嘴一抹就要上路。他娘给赵小姐备好午饭,然后拿出一双新织的草鞋,叮咛道:

“快穿上,光着脚板要起泡咧。”

一阵风的当儿,富贵草鞋蹬在脚上。他喜滋滋地牵出枣红马,未曾出门,娘又拽住他:

“小姐是贵人,平常腻了鱼肉,捎去的午饭里娘埋了些咸菜、酱瓜、萝卜干,你可要督促小姐吃过了再上路。”

富贵点头跨上马背,一声“晓得”将娘的嘱托甩在身后。

远远地听见娘还在唠叨:

“悠着点,小姐有个什么闪失,罚你两天不吃饭。”

富贵听了偷偷笑。马鞭一响,一个斜刺上了官路,爽爽朗朗地朝着北口进发。那一路,他的心儿也在颠簸:忽而想到就要见着渴慕已久的赵小姐,忐忑地慢了步子,笛儿吹得山响;陡地掠过赵太太慈眉善目的笑和娘的叮咛,歇了笛又是一阵疾驰。

不知不觉,北口就在枣红马的蹄子之下。那一道青青翠翠、野花烂漫的屏障,猜想是南襄河大堤了。他牵了马沿坡而上。到得堤上一望,心一紧,河心一溜儿的大驳船、堤畔满满当当好多人,全是台儿庄凯旋归来的国军,哪里有他渴慕的赵小姐?

蓦地,人群中一团耀眼的翠绿在闪光,细瞧,却是亭亭玉立一女子伫立船头。他牵了马儿下堤,那女子在骄阳的照射下正搭手朝堤上瞻望。可是赵小姐了?富贵想着,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去接应,才临水边,女子“嗖”地一下跳下船,一个趔趄跌在他身上,他扶住打量,这女子鹅蛋脸,修长的身材,双手拎一只柳条箱,那炫眼的翠绿原是她身着的旗袍。她因这一跳有些仓促,不仅溅了富贵一身水,自身也湿透。富贵松开手,感觉她不仅一身装束怡人,着急的样子甚是好看。

女子羞赧地报以一笑,随即道一声:谢了。

好甜的声音。富贵举目张望,就眼前一个女子,应该就是赵小姐了。壮胆试探道:

“你是赵小姐吗?老爷叫我来接你哩。”

女子睁大动人的眼睛,蹊跷道:

“咦,我怎么没有见过你,你是谁?”

“我叫尹富贵。我娘说,你最喜欢吃她做的腌菜,她怕你饿着,午饭也叫我给捎来了。”

“哦,原来是富贵,听你娘说起过。是了,这马也是认识我的。”赵小姐接过饭盒,没有见着心仪的家常菜,倒了胃口,“我不饿,午饭留着你自己吃。”说罢,回首岸边朝官兵们挥挥手,算是作别。

富贵小心地开启道:

“我娘说了,这是专门给你备的。咸菜、酱瓜、萝卜干都在米饭里面埋着呢,万一你有什么闪失,娘罚我两天不吃饭。”

赵小姐眉头一皱,忽又豁然了:

“有这事?既然这样,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终归是识字的人,话也中听。富贵这样想着,咧嘴笑了。

确如富贵所说,那心仪的家常菜埋在米饭里。待她吃罢,富贵将柳条箱在马背上也捆绑结实了,躬起背双手趴在地上:

“小姐请上马,咱们该回家了。”

一阵“咯咯咯”地银铃般笑声之后,赵小姐说:

“起来吧,富贵,难道叫我踏着你的身子上马?”

富贵不解:

“那你叫我怎样?我娘就是这样说的。”

“这里听我的,抱我上马就行啦。”

富贵听了为难,两只手在衣襟上擦了几擦,合起来搓了又搓,甚感羞愧。赵小姐嘟着小嘴迫不及待,他索性闭了眼,抱起赵小姐送到马背。待马儿起步,心儿又提起,上堤时在马后,下堤时牵着缰绳。一上一下的大堤,野花的幽香及赵小姐纯真的气息惹他心醉。

下了堤就平坦了,富贵牵着马,马儿驮着赵小姐,不知不觉太阳当了顶,遥见网埠头在前面,离家只有十几里地了。

“贵,”赵小姐在马背上轻唤一声,“你看,路边的桑椹子累累垂垂的又红又紫,口渴了我想吃哩。”

富贵听了,踮起脚拣熟透的桑椹子摘了,河里洗净,荷叶包着递给赵小姐。

走着走着,赵小姐轻轻地又唤了一声:

“贵,看见湖边的栀子花么?白灿灿的好香,我要摘几朵带在头上。”

富贵听了,卷起裤腿,趟过小河,抱回一捧硕大的栀子花。

官路伴着隆鑫河流淌。流水哗哗啦啦,马背上没了声音。富贵回头,看见赵小姐又累又困地打起盹,随即吹响了竹笛。清清亮亮的笛音旋即唤起赵小姐的兴致,她放开嗓子唱起歌。

那是五月里最晴朗的一天。歌声和着笛音,笛音伴着歌声,欢乐与美妙洒了一地。只是,回家的路,好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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