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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福祸相依情浓时(上)

“自然是由我来写。”

“做好后再放入红梅和你的那首词,也折成和合同心的模样,就两全其美了。”

“秦观的词甚妙,‘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说的就是你我二人了。”

朱权走在二人身后,想起鸿儒阁书架上的灰层,嘴角带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张大娘早已经将午饭准备妥当,朱权看见一屋子酿酒的器具,笑道:“四哥,听闻四嫂酿的梅花酒极妙,今年冬天,少不了要前来叨扰了。”

朱棣牵着奚梅坐下道:“这折香苑我说了不算,你问你四嫂。”

奚梅笑道:“十七弟喜欢,自然是好。”转头对张大娘道,“大娘,姝娈和三宝只怕一时还过不来,给他们留饭菜了吗?”

张大娘一脸慈祥:“夫人放心,知道夫人会惦记,已经留了。”

奚梅颔首:“那就好,大娘坐下来一起吃饭。”

张大娘连忙摆手:“今儿个宁王爷也在,奴婢可不敢。”

奚梅略一蹙眉,一直在一旁笑看的朱权道:“大娘多虑了,大娘是四嫂的娘家人。更何况,四嫂这一蹙眉,四哥恐怕就要轰人卷铺盖了,大娘还是快坐吧。”转头对奚梅道:“还请四嫂心疼,我有一个侍从名唤小木子,如今也在这园子里,正替我在鸿儒阁收拾打点,也给他留一份。”

如此,张大娘又留了一份,四人一道用膳。

一顿午膳,朱权一直微微笑着,看着朱棣和奚梅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的恩爱,也不说话。

午膳过后,三人前往问梅亭,石桌上的棋盘棋子已经摆到了一边,朱权念念不忘的那张杉木海月清辉仲尼式七弦瑶琴已然放置在石桌之上。朱权顾不得拾阶而上,一个腾跃欺身而至,一把将那琴抢在怀中,嘴上急道:“四哥再不懂琴,也不能直接将琴放在石桌之上,雁足若有一丝磨损,当真是暴殄天物!”

奚梅一脸茫然地看向朱棣,朱棣向她笑道:“他是个琴痴。”又对朱权道:“这琴肯不肯给你,你得问过你嫂子。”

奚梅虚心道:“请教十七弟,这放琴还有什么讲究吗?”

朱权将琴置于膝上,左手大指轻触徽弦七徽,右手食指轻轻一挑,小试泛音,由衷赞道:“好琴!”

他指着琴身底部的雁足道:“四嫂有所不知,这叫雁足,此琴一听琴音,便知乃是上好的老杉木制成。四哥,小弟不会猜错,据传北宋名家义海当年在法华山学琴,积十年而不下山。更听闻义海曾在山中机缘巧合发现一株已经倒地数年而不腐烂的老杉木,如获至宝。而后制成一张仲尼式海月清辉琴,想来就是这张了。四哥啊四哥,你将其直接置于石桌之上而不隔琴旗,若有人一不小心碰了一下,这雁足有一丝损坏,如何是好?”

奚梅已经听明白琴旗是何物了,急忙道:“我已明白十七弟指的是什么了,我去取来。”

朱棣也由得她去,慢慢走到石凳上坐下:“知你爱琴如命,却不知竟爱到这种地步。”

朱权也不理他,只上上下下查看着琴的每一处,将每一根弦一一试过,又调了几个音,然后才道了一句:“还好还好,总算没有损之分毫。”

说话间,奚梅已经拿了琴旗而来,走到问梅亭中问道:“十七弟说的可是这个?”

朱权喜道:“是了是了,小弟果然猜得不错,这琴旗早已被檀香气味渗透,相传当年义海在法华山钻研琴技时,每每总爱焚檀香。有劳四嫂,将琴旗横铺于石桌之上。”

奚梅依他之言,朱权将琴放好后,奇道:“四嫂不会弹琴?”

奚梅摇头道:“不会。”

朱权又问朱棣:“四哥,四嫂既不会,四哥也不会,要这琴何用?”

朱棣不以为意道:“你四嫂是不会,万一她想学呢?”

朱权笃定一笑,也不接奚梅是否会想学琴的话茬道:“如此,小弟便以一曲《梅花三弄》贺四哥四嫂新婚之喜。”

琴声缓缓响起,左右双手,手指翻飞,看得奚梅眼花缭乱。

他随着琴声口中吟道:“溪山夜月,一弄呌月声入太霞。”仿佛是斜阳落尽,暮色沉沉而来,空旷而辽远。一轮银盘在看不分明的云层中若隐若现,照得山中的梅花忽明忽暗。

“二弄穿云声入云中,青鸟啼魂。”琴声一转,调子由缓变疾,似是有青鸟腾空而啼意欲撕开云雾见明月,好让月光泻落,映照出这梅花的孤洁花魂。

“三弄横江隔江长叹声。”青鸟犹自在奋力邀月,奈何力有不逮,琴声便似一管玉箫轻叹。

“凌风戈玉,风荡梅花,”朱权的双手愈弹愈疾,琴声犹如一缕凌厉的笛声疾驰随风而来,似欲助那青鸟一臂之力,使得明月破云而出。

“欲罢不能!”终于,琴声慢慢由疾转缓,却清脆如珠落玉盘,一轮明月高悬于天空,再无任何抵挡,倾盖在梅花之上,照得各色梅花迸发出耀眼的璀璨光芒,叫人欲罢不能。

奚梅早已听得痴了,只说不出话来。

朱棣瞧着奚梅样子道:“这下好了,你嫂子若是喜欢想学,君子可是不夺人所爱的。”

朱权一轩眉毛:“那是自然,四嫂想学,小弟定当倾囊相授,只要四哥舍得。”

朱棣疑惑道:“此话何解?”

朱权清一清嗓子开始掉书袋:“自古以来,琴之大家都是男子,春秋时期的孔老夫子自是不用说了;先秦有伯牙为子期亡故再无知音愤而断琴;汉有桓谭;魏有嵇康阮籍阮咸;晋有刘焜隋有贺若弼;唐有赵耶利薛易简;北宋有义海,南宋有郭楚望。前朝乃是蛮夷之族,无琴之大家也是情理之中。唯有一个蔡文姬,且是乱世女子,是否是世人杜撰也未可知。”

说到此处更加得意道:“其因有三,一者,琴之大家者,首先须懂得制琴,先选经年不腐的老木,如房梁甚至棺椁之木,修其形,辩其音自不消说,而后抹灰上漆等,步骤繁杂,故而一张好琴非三五年不能成,女子何来这样的机会,所以琴之一物多为文人雅士喜爱收藏之物;二者,能习琴之女子必定是要请了夫子教的,无外乎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可练琴极伤手指,是靠手指的触感和指法来控制音色,且不可留指甲。女子向来爱美,留指甲涂丹蔻自然胜过习琴万千,涂了丹蔻还如何挑剔摘擘,而且长长的指甲也会将琴面刮花。”

朱权看一看奚梅的一双手又道:“瞧四嫂玉指芊芊,四哥是否舍得,等下一试便知;三者,寻常人家的女子一门心思都在操持家务上,自然更无机会接触。至于弟弟我嘛,皮粗肉厚的,舞刀弄枪又骑马涉猎,自然双手满是茧子,不怕疼,四哥你瞧。”

朱棣看了看他的手,果然如此,尤其是左手名指和大指更是显目,听他啰啰嗦嗦了一大篇,问奚梅道:“梅儿,你想不想学?”

奚梅犹豫道:“我想试试。”

“好,”朱权甚是大方,“适才四嫂见小弟弹奏,其中左手有两个指法,称之为绰上和注下。”他一边说一边示范,“未免刮花琴面,姑且用食指来试吧。四嫂的指甲也不算长,先来试试。”

奚梅很聪明,照着他的样子一学就会,只不过,试完之后便将手指蜷着,朱棣要看也不给,只说不疼。

朱棣哪里能信,强行翻过她的手指来瞧,虽未流血,但一条血红的印子已经赫然在目,立刻沉了脸道:“不学了,不学了。我瞧着你绣花就挺好,唱苏州小调也好,都比这琴好。十七弟,这琴送你了,你赶快拿走。”

奚梅有些不服道:“弹着弹着就习惯了嘛!”

朱棣蛮横道:“你把手弄伤了,那以后谁酿梅花酒给我喝?谁给我做衣裳?我喜欢喝酒,不喜欢听琴。你乖,听话!”

恰巧三宝姝娈走了过来,忙对他们吩咐道:“把折香堂的琴桌琴凳一并搬到鸿儒阁去。”

朱权得意地不行,连连作揖:“多谢四哥四嫂。”

奚梅扯着朱棣的衣袖直晃:“你就让我再试试嘛!”

朱棣也不管朱权还在旁边,柔声道:“昨晚儿没睡够,午后要歇息一下,咱们回房。”

奚梅被闹了大红脸,急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羞没躁的。”

朱权干咳了两声道:“四哥四嫂,小弟不打扰了,先告退。”说完,只管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的心头爱物回鸿儒阁去了。

朱棣继续劝道:“十七弟会留在折香苑多住些日子,你喜欢听,他弹给你听也就是了。做什么非要自己学呢?好好的手弄伤了,你舍得我可舍不得。”

奚梅亦知朱棣是心疼她,遂也不再坚持,加之确实有些犯困,点点头也就罢了。

朱权回到鸿儒阁,书架子上的灰尘已经被小木子打扫干净。他随手抽出一本《幄机经》,里面哪里有半点灰尘,连半点墨香都无,分明是已经不知被翻阅了多少遍了。“四哥啊四哥,”朱权心中暗自思量,“你到底是怕父皇殡天后,皇太孙容不得你,你未雨绸缪?还是心中不服想揭竿而起?以你的心机谋算若是不想让我有所察觉是断断不会出现任何破绽的,可你偏偏安排我住进鸿儒阁还露了端倪给我,又给了我这一大架子兵书,到底意欲何为呢?”

ps:此章节中《梅花三弄》出自朱权所著之《神奇秘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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