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连宗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低头弯腰抬起一个装有土豆和青菜的箱子，捧在胸前往厨房走去。店里的王老板和服务员小唐见着了，赶紧让他放下，坐下喝茶，说这是要折他们的寿。

于连宗坚决不放下，昂首阔步，直把箱子抬进厨房内，李宗山跟在后面，两只眼睛时不时地盯着他的脚步看，于连宗显然没有注意到。还有最后一箱，箱子上面写着一个英文字母“**ile”，李宗山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如何拼读？

于连宗在清华大学陪伴向茵的时候，懂得一些英文的发音，他笑道：“这个念s-m-i-l-e，李生，你对英文感兴趣？”李宗山明白地点点头，指着那个英文道：“麻烦你再读一遍，似乎读起来挺好听的。”

于连宗流利地再读一遍，李宗山也跟着念了一边，嘿嘿一笑，准备抬进去，于连宗让他休息，自己一个人搬了进去。

等于连宗从厨房出来，李宗山已经拿着一壶热茶和两个茶杯，憨实笑道：“泽田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多谢你帮我抬食材，我们喝喝茶吧。”于连宗认为李宗山出于一片好意，中国人嘛，知恩图报，请他喝茶是对的，随即点头答应下来。

李宗山带他来到酒楼最顶层的一处小木屋，点上油灯，里面的灯光完全照射不到外面。于连宗警觉起来，但又不好意思不走，直到两人走进小屋，李宗山合上门，将茶杯放在榻榻米的小桌子上，各自倒满茶水。

李宗山请于连宗坐下，于连宗脱下鞋子跪坐在榻榻米上，东张西望，感觉这个地方有些沉闷压抑，奇怪地望着李宗山，不知他有何意图？

李宗山一改憨实的样子，眼露精光，笑嘻嘻地看着于连宗，用北平话道：“想不到能遇到一位在黑龙会做事的中国同胞。”于连宗脑子“嗡”的一声轰鸣，跪坐在榻榻米上的身子往后移去一个身位，目瞪口呆，用日语道：“李生，你在说什么！”

只见李宗山抿了一口热茶，淡淡一下，用粤语道：“你是中国人，而且还是两广一带的人。”于连宗如遇惊天霹雳，猛地站了起来，头部撞到了小屋顶部，一股疼痛感传遍全身，他手臂颤抖地指着李宗山，道：“你可别乱说，我是大日本国的臣民！”

李宗山笑着摇摇头，摆出请他坐下喝茶的手势，继续用北平话道：“你不用怕，我也是中国人。”于连宗不相信道：“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中国人！”李宗山再喝上一口茶，缓缓道：“第一，你不禁听得懂北平话，还能说粤语！”

于连宗反驳道：“我从小在东京华人社区长大，能说这些话理所当然。”

李宗山还是摇摇头，突然指着他两只脚的趾头道：“第二，你两只脚的脚趾头和其他脚趾不是分开的，而是和我一样自然合拢着。我们中国人走路都是迈开步子走，而日本人走路则是拖着脚走。因为日本人生下来就穿着木屐，脚趾头被木屐分开，时间久了就会与其他脚趾自然分隔开来，走路也像是穿着木屐一般拖脚行走。”

于连宗心中隐藏的最深秘密就这般被揭开了，他预感到后果不堪设想，抬起头怒道：“李生，你要是再胡说，我就叫来特高课警察！”

李宗山脸色一肃，道：“最后一点，我故意在装满食材的箱子上写下那个英文**ile，你两次都很流畅地读出来。要知道日本人说惯了日语，不会单发s音和l音，只会念成s...s...mi...l...e，这说明你不是日本人，而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

于连宗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看着李宗山发呆，全身血液在沸腾，在倒流，心中突然有个声音在传响：无论你如何伪装，还是被明眼人看出了。

他心一沉，泪水夺眶而出，低下头哭，用北平话道：“我是中国人，实实在在的中国人，被迫隐姓埋名改作日本人。”李宗山见他亲口承认自己真实的身份，看得出之前肯定承受了很大的委屈。

于连宗发泄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苦痛，泪水哗啦啦地流出来。李宗山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孩子，告诉我你的名字还有你为什么会改作日本人，你放心，我也是中国人，不会出卖你的。”

于连宗像是碰见了一个亲人，擦干泪水，将自己如何从广西随父亲到广州谋生，和护送向茵倒北平念书，如何被押送到日本当劳工，脱离杀人魔窟，被泽田老人救下的种种经历说给李宗山听。

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夜更深，寒气更加逼人，小屋内于连宗哭诉自己的经历，李宗山抽起了烟，若有所思地听着。

“我打算借助黑龙会的力量回到中国，参加军队，把小日本赶出国土！”于连宗握紧拳头，猛地捶向桌子，愤愤说道。桌子上的茶杯掉落在榻榻米上，茶水溢了出来。

李宗山平静的脸色此刻也再也淡定不住了，非常诧异地盯着眼前这位年轻人，想不到经历种种生死，平安无事地坐在自己眼前。

他猛地抽完一根烟，道：“你知不知道，去年的广州会战结束后，日本军队占据了我们国家一半的国土，现在许多热血青年前赴后继地参军，保家卫国，每天都会死伤成千上万像你一样的有志青年。”

昏暗的油灯照亮两个人的脸庞，于连宗擦掉泪痕，不解道：“李大哥，难道你不支持我回国参军？”李宗山摇头道：“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可以做一件比上战场更有意义的事情，同样也是抗日！”

于连宗疑惑地望着他，李宗山盯着他结实的身材板，忽地正襟危坐，郑重道：“坦白跟你说，我是军统局海外日本站情报组的成员，正潜伏在这家酒楼搜集对抗战有关的各种情报。今晚你碰见的那三个中国留学生，其中个子较矮的那个是我的交通员，幸好有惠子小姐和你的协助，既安全脱身，又将情报送在我手上。”

于连宗吓了一大跳，抬起头怔怔望着李宗山，脑中反反复复回放今晚李宗山拿餐巾替留学生擦血的画面，拿餐巾只是掩饰，取情报才是最真实，竟然在这么多日本面前做得天衣无缝，蒙混过关了，太不可思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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