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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天津

大太太弹了弹纸烟上的香灰,拿一双微眯凤眼去打量墨翎。大管事白日里可是在她面前极力保举这个小丫头片子如何本事了得。

大太太开腔:“看座儿。”

立马有佣人搬了一张黄梨木太师椅请墨翎坐下。

墨翎听出来了,大太太厚重的关外口音,显然这位太太做姑娘的时候是养在黑土地上的。

这时候花厅外有人打了帘子进来,墨翎一看半截帘子下面露出来的那双宽头黑皮鞋就知道来的人是常玉。

大太太见是儿子来了,立刻从嘴上摘下烟来用高跟鞋踩灭烟火,又麻溜从案上的果碟里拣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压压烟草臭气。

常玉一从帘子后头进来就马上皱起了眉,盯着大太太说:“娘,你又抽上了?”

大太太显然有些怵这个独子,平时惯他惯得没边,关外女人的那股泼辣劲儿到了儿子面前就顿时变成了绕指柔,还低声下气有礼貌地给宝贝儿子赔不是,保证着说:“下回,下回娘再也不抽了。”

几位姨太太也很卖太子爷的好,纷纷招呼说:“就等你开饭呢,上哪地儿野去了?”

常玉微一抬眉毛,一双漆黑的眼落在墨翎身上,皮鞋油刷的锃亮的一双宽头皮鞋停在她的前面,弯腰差点贴面,盯着她的圆溜溜大眼说:“我回来了。”

大太太起身把他搡到一边,骂道:“这是我请来的小灵姑,人家里头世代都是地底下守灵的行当,人年纪小本事大,你别驴拱似的,也别欺负人家。”

常玉:“娘你请来的?不见得吧。”

他的薄唇开始弯翘。

嗯,疯找了她好几天,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见她坐在家里等他回来,这感觉,太他妈如释重负了。

常府最近撞邪,他老子的四姨太莫名其妙没了,常玉觉得这个邪可能跟前段时间自己带着一队人马去刨了个老坟有关。冯远宜跟自己说那墓有点邪,仓皇撤离的时候自己的护身符落在墓里了,眼下这枚护身符却是墨翎给他送回来的……

眼下听大太太说起她是守灵师,常玉好像立刻明白过来,原来她就是从甘子岭那座元代将军墓下面来的。

常玉问墨翎:“四姨太的屋里你去过了?”他上午交代过大管事领人去西厢房看一看。

墨翎坐在太师椅上,缓缓地摸着裤腰带上扎着的一束狼尾,平静地盯着他说:“你得跟我回一趟甘子岭。”

常玉问:“那墓里真有邪秽?”

墨翎:“不是邪秽,是你冲撞了人家。”

常玉“嘁”了一声,“老子带兵倒了那么多的斗还没碰上什么邪事,什么狗屁冲撞。”

大太太却很紧张地急问:“冲撞啥了?灵姑,我可就这么一根独苗,他老子娶的几房小老婆肚子没一个争气的,我老头每回在她们身上都白使那么老大劲,生了一个又一个赔钱货,咱们家这个独苗可不能有半点儿闪失呀!”

底下的姨太太们全都面含羞愤之色,但却被呛得半个屁都不敢崩出声来。

墨翎说:“没什么大事,府里少爷前头在甘子岭那地儿冲撞了一位地方神,随我回去赔个不是,在神仙前头洒下一碗黄酒就没什么大碍了。”

大太太稍稍定下心来:“哦,那我这还有好几坛子陈年的黄酒,都是老师傅手里酿出来的,只怕一碗不够,还请灵姑把这几坛子的黄酒一起带回去。”

墨翎心想,这一路千里迢迢的,还要再扛几坛酒回去,自己的马不得半道就被累死?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我那里就有,不兴要什么好酒,只要是黄酒就行。”

常玉跳起来说:“我不去,那鬼地方穷的要死,连个打尖儿的地方都没有,穷山恶水多刁民哇!更甭提什么漂亮妞,十村十店全都是灰扑扑的土妞儿。要不是老头用军令压着我,我宁愿喝一个月的西北风,就是裤兜里穷的只剩一个钢镚儿,我也不去。”

大太太却死活不依,抬掌要打他:“说你驴你还真犟上来了啊?回头你老子回来,知道你在那地儿胡来冲撞了神仙,你老子信神,看他拿不拿鞭子抽你!”

常玉有苦难言,军机不可泄露,冯远宜这个臭道士,跟他说过如果邪行就别下斗了,非得死乞白赖地下去招惹这些东西。元代将军墓本来就穷酸,里头能有啥好东西?费老大劲开了棺,结果里面屁都没有,就一枚破烂青玉戒指,那货色还不如地摊货呢。

大太太一边撵着常玉,一边笑着招呼墨翎,“都别杵这儿呀,走,咱们上里梢吃酒去。”

酒桌上大太太问:“姑娘是哪里人,听起来倒像是关外口音。”

墨翎正往馒头片上抹大酱,说:“我奉天的。”

大太太一拍酒桌,道:“老乡啊!俺老家也是奉天的,我大东关,你奉天哪儿?”

墨翎折了一根大葱夹进馒头片,“我小西关的,屯子小,东关那地儿倒没去过。”

大太太喝了一小盅的白干烧上脸来,脸颊挂了两个红潮,硬要拉着墨翎一起碰个老乡杯,“我说呢,第一眼瞧你心里头就老得劲儿了,原来咱俩是一个山窝窝里飞出来的。”

墨翎双手捧起酒杯去大太太那碰了个杯,小小地咪了一口,墨翎第一次喝酒,觉得有些辣舌头,过了一会,好像喉咙开始生发出一丝奇特的醇甜来。

大太太夹了一块大肥膘往墨翎碗里送,“别光顾着吃干粮呀,多吃肉!瞧你瘦的那一把骨头渣子,你爹娘不心疼啊?”

墨翎仰头说:“我们族人都瘦,吃再多也不养住膘。”

大太太瞪圆了眼:“咋还有这说法,天下哪有喂不肥的崽?”然后又安慰墨翎,关心问说:“你爹娘不在了,现在谁管着你?”

墨翎想也不想,很理所当然地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就是当家的。”

常玉不动声色的暗暗挑了眉……当家的……好吧,她爱当家,以后就让她当家吧……

媳妇儿当家好啊!反正他就差这么一个能替他败家的媳妇儿。

*********

夜了回厢房。

墨翎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来的时候行李箱就几样符纸行头和一套换洗的衣裳,要走的时候常大太太又送了墨翎好几套花袄,新做来不及,就去各房姨太太的屋里拿了几件跟墨翎差不多身量的袄子送给她。

墨翎的马典给了常府折了现银,这趟回甘子岭不用一路颠马,常府给买好了到哈尔滨的火车票,回头下了火车,常府在哈尔滨的亲戚再派小汽车来接人,一路上倒不必再让墨翎费什么心了。

次日一早,司机开着小轿车送墨翎和常玉去火车站,墨翎头一回坐这个喝汽油的轱辘玩意,大觉新奇,频频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看着窗外像流水一样擦过的行人。

拍了拍汽车的皮坐垫,墨翎说:“这玩意真好使!比牛车马车骡车都得劲。”

常玉赶早班火车显然还没睡够,懒懒掀开一丝眼缝,慢悠悠地搭话,“一会上了火车包厢,咱俩可先说好,我睡下铺,你睡上铺。”

“还分上下铺?”墨翎想不出来上下铺是什么样的,一张床还能劈开两半整出个上下两层?

“对啊,你要是也想睡下铺,一会你和冯远宜两个自己商量,一个包厢只有两张下铺,反正我是要睡下铺的。”

“冯远宜是谁?咋的他也要跟着去甘子岭啊?”

“冯远宜就是你嘴里一直说的那个臭道士,你不是老嚷嚷着他害你事儿吗,我就把他也捎上。凭啥让我一个人下斗去赔罪,当初可是他小犊子一个劲儿怂恿我下去的。”

墨翎说:“那成,到时候你们两个一起下去,反正那大粽子气性大,没准见只有一个来赔罪的,还不肯轻易罢休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在后座说着话,常玉边说边打起盹继续睡回笼觉,两刻钟后小轿车终于开到火车站前面。

常玉还懒洋洋地缩在皮座椅上,墨翎就先下了车。

一下车,墨翎就惊呆了。

这火车站的人居然比镇子里逢年过节赶集的人还要多,密密麻麻的跟马蜂窝里的马蜂似的,就连周围也都是一片嗡嗡的说话吵闹声。

常玉下车伸了个懒腰,抻开筋骨,看见路边有卖毛栗子的,一袋一袋装好摆在拉车板上,问墨翎:“你想吃些啥?天津去哈尔滨一路上要两天两夜,车上大米饭和面条管饱,还有西餐牛排,但零嘴不怎么多,你想吃什么就趁现在买齐了。”

墨翎吃惊地说:“啥!?天津到哈尔滨只要两天两夜?”

她骑着大白马一路根本没咋耽搁,快马加鞭的还用了大半个月呢!

常玉见她呆呆的好像反应不过来似的,想着自己家里的几个妹子平常小嘴嘚吧嘚吧最爱嗑瓜子啃干货,就把墨翎先撂在原地,自己做主去路边摊上替她买了两包糖炒毛栗、一包瓜子、一包小麻花、再称了三只卤鸭腿和两斤的糟鸭掌。

司机停好车帮墨翎和常玉提着行李送他们上火车,火车始发站是天津,离开车还有半个点,其他乘客还等在候车厅不被放闸,列车长亲自来站台接常玉和墨翎去火车包厢。

墨翎第一次见到火车的样子,一截一截的长方箱子连接在一起,漆着大绿铁皮,长长的,一眼还有些望不到头。她没出过远门,平时也使不上火车,眼下见了火车,居然兴奋地沿着站台,循着火车铁轨一路风一样的奔跑去了火车头。

墨翎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的时候,常玉明显有点看猴戏的表情,戏说:“你咋这么驴?火车那么长,小短腿还跑的挺快。”

墨翎叉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扶着常玉的手腕,说:“我的娘呀,跑过去的时候不觉得,这跑回来咋这么费劲。”

常玉:“跟下山容易上山难一个理儿。”

列车长在前头带路,窄窄的火车过道两个成人并排走有些拥挤,墨翎跟在常玉后头,常玉则紧跟列车长的步伐。

“到了。”列车长戴着白手套,恭敬地替常玉打开了包厢的门。

门一开,常玉就黑了脸,一脚飞上了下铺躺着那人的腚,气愤说道:“我日你娘的腚!冯远宜你个小王八犊子,一个人占着下铺不够,还把行李扔另一张下铺上。别占着茅坑不拉屎,麻溜把你的行李箱从床铺上给我起开。”

冯远宜捂着屁股,哎哟叫着翻过身来,龇牙咧嘴地朝常玉叫唤:“我说小爷,咱能斯文点吗!前头挨了我师傅板子刚养好的腚又该叫你踢青了。”

冯远宜一边揉着屁股,一边起身去拎自己的行李,余光瞥到常玉身后站着的墨翎,笑嘿嘿地说:“好俊的妹子!咋的,你新搞的对象?口味清淡不少啊。”

常玉刚一抬脚要踹飞他,他就立刻机灵的半蹲下来抱住常玉的腿,吹了吹常玉皮鞋上的灰,嬉皮笑脸仰头说:“皮鞋擦得真亮!啥牌子的鞋油啊?”

常玉白了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放、脚!”

司机闪身进了包厢替他们放下行李,打开常玉的行李箱,提出一张叠好的床单和一张枕巾,替常玉铺好床,又规制好了全部的行李箱放到下铺底下,说道:“少爷,一路顺风。”

常玉见没什么事了,就抬手挥了挥让他回去。

常玉对站在包厢门边的墨翎说:“你要睡上铺还是下铺?上铺清净,但是上上下下不大方便,下铺落地走动就利落多了。”

墨翎的眼珠子在上下铺之间来回的转悠,显然一时拿不下主意,常玉就把眼睛看向了冯远宜。

冯远宜连连立掌挡住他的眼神杀,说:“别看我,我一大老爷们在上铺缩手缩脚睡不惯。”又笑嘻嘻地伸长脖子在掌后探出半个脑袋,对墨翎说:“老妹儿,你睡上铺吧,我们哥俩屁多,怕熏着你,你睡上铺合适。”

墨翎无所谓睡哪就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陆陆续续有乘客上车,包厢的门外也稀稀拉拉传来乘客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墨翎坐在冯远宜的床铺上,靠着窗看着玻璃窗外的铁轨和停滞的火车,常玉打开装着炒毛栗的纸袋,递到墨翎面前,“趁热好吃,你尝尝。”

墨翎从袋子里抓了一把热栗子出来,一边剥壳一边问冯远宜:“你是啥道观里修炼出来的半瓶醋?那么个千年大粽子你也敢惹,撅了他的手指取下戒指,那戒指也不是啥值钱的玩意儿啊?”

冯远宜委屈巴巴地看着墨翎说:“可不是我起头要去开棺的,再说我都跟着常玉倒了七八个斗了,也没撞见什么邪啊。”

常玉双手搭在脑后躺在床铺上,转头瞪了一眼冯远宜,骂道:“那当初是谁打一万个包票说自己学艺到家,甭管什么大粽子小粽子,就是千年绿毛僵尸蹦跶出来也都算个屁?那时候满嘴跑火车,眼下倒龟孙子不敢认了!”

他们两个吵来吵去吵得墨翎耳朵疼,墨翎剥出来一粒扁圆的热栗子,用指甲捻开一半,塞到嘴里,边嚼边说:“你俩是不是有病?”

墨翎慢悠悠地说:“日子过得是太平过头还是嫌命太长了啊?再说,你俩也犯不着为了那堆破铜烂铁跑甘子岭去呀,掘人家老坟可不地道。”

常玉说:“你个娘们儿懂个啥,屁都不懂。”

冯远宜口气稍微好点,“罪过罪过,回头我多画几张超度符送给那位老哥。”

墨翎叉了腰,瞠圆眼瞪着常玉说:“那你能懂屁?你懂,你倒是说说屁是个啥!”

常玉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屁就是屁,还能是个啥?

冯远宜在一边捧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喘息着说:“哎哟我去,老妹儿啊,你行啊!津沽小霸王都叫你治住了!”

常玉白了他一眼,接着跟墨翎解释起来:“现在天下乱你知道不?”

墨翎点了点头。

“天下乱就要打仗啊,一个王八再怎么缩壳还有个头首呢,这打仗争天下总要军火辎重吧?我老子干啥的你知道吧?”

墨翎又点了点头。

常玉一拍掌,“这不结了,打仗要军火,军火要花钱买,我家又不是造金山银山的,短了银子没处伸手,就只好问地底下的老祖宗们借咯。”

墨翎:“你们倒斗是为了买军火?”这还了得,这不就是现世的摸金校尉么!奶奶的,专干刨人祖坟的勾当。

冯远宜立马推掌说:“可别搭上我,我只是奉命行事。”

常玉指着冯远宜,对墨翎道:“他师傅是我们家道观里头的道长,年轻时和我老子一组搭档,现在老了,就换成我和他搭档。”

墨翎微微冷笑,“呵,你们两个小犊子,这倒斗的本事还代代相传了?”军阀配茅山道士,一个开路一个镇邪,果然倒斗好搭档啊。

常玉捧拳作揖,拱手道:“承让承让。”

冯远宜问:“老妹儿,听常玉说你是守坟的啊?”

墨翎纠正他:“少埋汰我,啥守坟,我是守灵的。”

冯远宜也不较真,依旧哈声哈气地问:“你守那死人玩意干啥,再说老东西都死了千年了,也没人付你工钱啊,你平时不得喝西北风?”

“这是我们家的规矩,老祖宗欠的债,父债子偿,子偿不尽孙再偿,千世万世都得替祖宗还上。这是做人的基本,不能黑心,要行得正坐得端。”

冯远宜掰了掰手指头,元代到今天都他妈快千年了,吓得不轻:“我的妈啊,你们家到底是欠了多大一笔债,这都上千年了还没还干净,你祖宗心大,心真大!坑子孙这坑的牛掰啊!”

冯远宜又问:“你这一辈子还真打算就在地底下过去了啊?”

这小娘们儿长得可人心意,比前阵子倒出来的和田玉还要白润,看起来瘦巴巴的,但是有料的地方一处不差,小鼻子小嘴小腰,大眼睛大腚,看着就很好使的一副模样。

墨翎烦他打量自己不正经的眼神,没好气地说:“不然一辈子跟你过哪?”

冯远宜一拍大腿,正求之不得,哇哇拍掌叫道:“那你跟我呀!我们这个派不清修,娶妻生子和修道哪一样都不耽误。”

冯远宜说的起劲,忽然“哎哟”哀叫了一声,一个空栗子壳正中砸在他的光脑门上。

“嘶——我说常玉你砸我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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