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雨失声,“难道你也希望我嫁给他?”
胡雪姬紧抓她的手,“难道不行吗?惑儿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心性善良,待人温和,这么多年来,更是待娘亲至若亲娘,孝顺有礼,从没在娘亲面前说过一个不字。这样的男人,难道还不值得你托付?”
著雨苦笑,“难道他没告诉你我已经嫁人了吗?一个嫁了人的女子,他娶回去也不怕人笑话?”
“他将来必定王者天下,谁敢笑他?”胡雪姬不以为然道:“我听他说过你嫁的那个人,听说是东临太子。这人虽然有些本事,近四十岁的人还能保有二十岁的面容,当年还打败过李虚子,可是这个人一点都不好。我记得当年到边城一带的时候,百姓们都说这个鬼面阎罗极为嗜血,凶残无比,手底下不知死过多少人。这等嗜杀的人有什么好?你不嫁他也罢。”
著雨无语,想不到方篱笙在外面的名声如此之差,“可是我已经嫁了,怎能反悔?”
“为什么又不能反悔?反正你们还未圆房,给他一封绝义书,两人从此不相见便是了。”
著雨觉得实在和她说不下去,这样的丈母娘,相信就算方篱笙这等能说会道的人见了也定然会头痛万分。
她话题一转,“如果你师兄下的巫咒并非此,我嫁给秦惑后他仍会死,我岂非要变成寡妇?若是有了小孩,孩子岂非就失了父亲?难道娘亲希望看到女儿是这样的下场吗?”
胡雪姬一呆,好半晌,才呐呐道:“果真。若是解咒法不对,这岂非害了你?”
这位母亲还有得救,著雨暗喜,正要将她劝降,不料胡雪姬突然狠声道:“为了你和惑儿,我一定要想个万全之策。走,随我去刑牢,今日我亲自出马,不信就从他的嘴里问不出真话来。”
她说着就自己转着轮椅直往另一侧门行去。不知怎么在石壁上一弄,扎扎声中,石壁又吊起一块,胡雪姬气势汹汹地就朝里面行去。
著雨忙上前推她,随着她的指引,两人竟来到了一座直插天际的山崖间。虽说是山崖,这一面却是平坦的,上面月冷星稀,仰头便见。
而在那距地十多米的崖壁上,只见一个灰发及膝衣衫褴褛的人被铁绳吊在上面,那人耷拉着头脸,看不清什么长相。
“师兄,不知道你死了没有?”
胡雪姬望着崖壁上的人,连连冷笑。
著雨一怔,胡雪姬的师兄,不就是五毒教主?据她的猜测,应该也是苏植的师父,他现在怎么会被吊在这里,苏植还一直在盼着他师父救命啊。
那人先是轻轻动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又再动了一下,然后终于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干枯而又颧骨高耸的脸。他舔了舔嘴唇,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你也终于来瞧我了,能再见你一面,就算死,我亦心满意足。”
“呸!冷浮寒,你瞧瞧你现在的模样,说这样的话也不怕恶心死人?”胡雪姬恶声恶气连名带姓直骂。
她这种言行,让著雨大跌眼镜。她心目中那温婉可亲慈祥的母亲形象,全叫她这一刹那销毁殆尽。
冷浮寒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想我当年玉树临风的时候,你说我恶心死人。如今我成了这般模样,你照样如此说,不知道师妹要什么时候才认为我不恶心人?”
胡雪姬冷笑,“若是你能说出如何解除惑儿巫咒的法子,或许我还会认为你看起来比较顺眼。”
“惑儿?你是指秦惑那个畜牲?”冷浮寒哂笑,笑声犹如鬼叫,“雪姬,你知道你这辈子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你肯定不知道,那么我告诉你,你这个人就是识人不明。想当初那个冥隽,他对你冷冷淡淡,除了皮相上乖外,真不知哪里好。最后他宁愿你死,也要让你嫁给他的朋友,这种不知怜惜女人的男人,根本不值得爱,是你第一次识人不明。”
“然后是不缺那个贱人。他才没才,要貌没貌,又还是把你娶回去糟蹋,你宁愿嫁他,不愿跟我走,最后让你的两个女儿落得那般悲惨下场。是你第二次识人不明。”
胡雪姬冷冷看着他,闭嘴不语,任他说个够。
“第三次,就是你认秦惑那个小畜牲为义子。你可知道当年我把你从府弄出来,还是他给我出的馊主意?那时才七八岁的他,为了活命,想着法子讨好我。说如果要得到心爱的女人,只有用强。所以我才威逼家老夫人把你送来听政院。结果那小畜牲倒好,一见到你,背着我又去讨好你,然后巧言令色让我侵犯你,惹怒你,他再从中挑拨,让你恨我如仇。你知道你为什么记不起以前的事吗?因为那日在你背后偷袭的就是他,如果不是他下手过狠,你又如何双腿瘫痪不能行走?如果不是我不忍心对你用强,一下没防住他,他又如何伤得了我?又如何吸了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力,让我如丧家之犬般四下逃窜?他就是怕你记起他曾偷袭过你的事,所以才用药将你毒得失了记忆。”
说到这里,冷浮寒仰头哈哈大笑,“这等人面兽心的畜牲,你居然还认他为义子,处处维护着他,为他不惜一切找巫咒解法,你不是瞎了眼是什么?”
“你说完了没有?”
室内忽然出现了第二个男声,声音温润,听不出任何怒意。
著雨回头,便见一身黑袍的秦惑缓步走进来。此时他眉目依旧干净遥远,气质如水如云,完全无法想像之前漂在水面的恐怖。
冷浮寒瞳孔收缩,身体情不自禁发抖,嘴上却依然很硬,骂道:“小畜牲,如果我当年像杀李蛮子一样杀了你,我何至于一再被你吸走功力?”
秦惑也不恼,负手慢步走到崖下,“可惜你没有,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世上真的没有后悔药可吃,可恨我当年为何要心软?结果留下了你这个祸根!”
“你也不要怨恨,当年你杀我师父,是以为我不知。为了活命,为了给师父报仇,我亦故意不点穿,因为我确实打不过你。俗语说兵不厌诈,如果当年我不装傻装温顺,你又如何会放松警惕?这些年来,我待义母如生母,此心可鉴,你以为就凭你三言两语,就可以挑拨义母和我的关系?”秦惑说得淡然。
冷浮寒哈哈大笑,眉发都竖了起来,“你这小畜牲向来能言善道,七八岁时老子就辩你不过,如今更不是你对手。不管怎么样,我只想最后奉劝我师妹一句,你若不杀他,将来必定要因他而死。这小畜牲没心没肺,暗地里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件件都比老子当年做的邪恶。切记,切记。”
“不劳师兄费此心。师兄只需好生交待如何解咒之法。”胡雪姬丝毫不为他的话所动,只冷冷道。
冷浮寒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她,良久,才吐了一口痰道:“这小畜牲自把我抓来起,就不知用了多少恶毒的法子折磨我找我要解咒法,为了见师妹一面,我一一都挺了过来,什么都没说。你以为我现在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就说出来吗?岂不是太便宜了这小畜牲?”
胡雪姬道:“那你要怎样才肯说?”
冷浮寒根本不回答她,只盯着秦惑自顾自说道:“这小畜牲心怀不轨,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把我深埋在心里的阴癸派巫蛊经全部念给他知道了。假以时日,这小畜牲要让这天下血雨腥风都是须臾间的事。为了不把这个祸害遗留人间,我绝不会说出解咒之法。你们就死心吧。”
他最后把目光一转,直直盯着著雨道:“你很好,我的关门弟子眼光不错。只可惜你有个瞎了眼的娘……”
“啊——”
一道黑影闪过,冷浮寒悬在半空的身子突然急速下坠,“呯”然一声就重重摔在了地上,他摔得满口是血,却依然望着秦惑在笑,“小……畜牲……”
著雨看得不忍,这人是苏植的师父,当初好歹也是他提议将她唐清雅的魂魄锁在著月体内,然后才有机会让她再次为人。她上前一步,“秦惑……”
“你别管这事。此人当初折磨我的法子,更是别出心裁,我只是一点一点还给他而已。”秦惑截住她的话,缓步过去,居高临下地温声对冷浮寒道:“少说点废话,告诉我,解咒之法是什么?你应该也知道,我有很多让你说真话的法子。”
冷浮寒惨然一笑,他张了张嘴,似在说话,却未发声。直到看到他七孔开始流血,秦惑方知不妙,沉喝道:“你竟然想用解体大法?”
胡雪姬也动了容,解法大法是山阴派最恶毒的处死之法,用此法的人,不仅身体全灭,连三魂七魄也会跟着灰飞烟灭。
师兄居然为了不被套出真话,宁愿永远消失?
冷浮寒死死地盯着秦惑,嘴角露出胜利的笑。秦惑脸上青气直转,他一掌就抵在他命门,低喝:“快说如何解我身上巫咒?”
命门被抵,频死的冷浮寒脸色大变,他眼睛连翻,喉咙咕咕有声之后,竟然用极为恐怖的声音阴森森道:“找与你相爱的女子入天机阵,自能找到解咒之法……”
他话音未落,眼已缓缓闭上,秦惑怔然撤手,望着胡雪姬道:“他死了……”
胡雪姬摇头,“死了便死了,只是可惜他并未说明白为何要进天机阵?这种不明不白的说法,总让我觉得很古怪。”
秦惑默然。
两人说话之间,自是没注意到已闭眼的冷浮寒嘴角突然露出一抹非常诡异的笑,随即才彻底断了气息。
著雨从他诡异的嘴角抬起视线,看着眼前忽然带有几分疲惫的秦惑,从刚才他们的对话,她大致可以猜测出来。当年李蛮子被杀由冷浮寒替而代之时,并不是像秦惑之前在听政院说的不知,是他知,为了活命,不敢说出来。
他言巧语,使得冷浮寒把与他功力相当的胡雪姬弄进了听政院。从而让他找到了借刀杀人的机会。不管之后他待胡雪姬如何好,总之他之前肯定有做过对胡雪姬不利的事。只是胡雪姬傻,宁愿相信他,维护他,帮他,也不愿相信别人给她的警告。
这个秦惑,难道对人有洗脑之法,是人都会对他言听计从,就连当年那般威风八面的五毒教主也栽在了才七岁之龄的稚子手中?
更可怕的是,他居然能在冷浮寒自己不觉之下就说出了阴葵派巫蛊经,就像方篱笙曾担心的一样,若让他把此经学透,那他就是集天道宗和山阴派一正一邪两大派别的功力于一身。更遑论冷浮寒还透露他曾吸过他的内功,不怪曾融纳了李虚子一身功力的方篱笙都觉他是强劲对手。现在他若再学全阴癸派的巫蛊经,这天下,谁又还能是他的敌手?
这位曾邪戾一生的五毒教主,宁愿用这种似乎极为残酷的解体大法自杀,也不愿被他逼问出巫咒解法,是不是也算是最后关头,为他的一生划上一个完美的句点?
只是可惜,一代叱咤风云的五毒教主冷浮寒就此丧命,不管多少年之后,都不会有人知道他是死于一种多么恐怖的手法之下。
秦惑推着胡雪姬从石牢出来,“义母不必为我见这种人渣,怕是要污了您老人家的眼睛。”
胡雪姬面色有些沉重,“为了你,见他又算得什么?只是便宜了他,让他这般死去。”
秦惑笑道:“起码我也逼出了他一句解咒之法。”
胡雪姬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我是担心……”
秦惑按住她的肩,“义母不用担心,这些年来我虽然清心寡欲,但并非不食人间烟火。您担心的事,完全多余。”
胡雪姬愕然,回头道:“难道你已经有……”
“好像是的。”秦惑笑了笑,回头对默然跟在他们后面的著雨道:“劳烦你半夜还出来,实在抱歉。明日还有事,你先回去休息吧。”
著雨点头,正要走,胡雪姬推了推秦惑,“你送雨儿回去,这里路道复杂,义母怕她会迷路。”她回头唤道:“美一,推我回房。”
美一低着头不知从哪里步了出来,推了胡雪姬就走。
秦惑苦笑,对著雨低声道:“走吧。我送你。”
著雨与他并肩而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其实她还以为他为怪胡雪姬,看他的神情,他根本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母子二人有说有笑,刚才那个场面,她甚至觉得他们才是真正有血缘关系的亲生母子。
“抱歉,义母今日未与我商量,便让你看到我的狼狈,你是不是吓得不轻?”秦惑忽然轻道。
“在娘亲心目中,她把我们两人都看成她的儿女,看成是与她最亲近的人,所以才毫无顾忌的将我叫了来。”著雨有些艰难地措词,“我知道你一路走到今日,相当不易,可是有些事,你若能换个思维和立场,或许便不会让人觉得那么不可接受。”
“你是指什么?是我让你决定去留的事?”秦惑淡淡打断她。
著雨咬了下唇,“算是吧。”
秦惑望着前方,良久,方道:“我若直言让你把天机图给我,还直言让你嫁给我,陪我一起走到地老天荒,你是不是就会接受了?”
著雨愣住,他若直言,她肯定不可能答应,更遑论地老天荒,是不是言重了?
秦惑自嘲一笑,“你看,你根本就不会接受,我为什么又不能用迂回的法子?”
著雨无言。
两人一路沉默,甬道油灯昏暗,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愈发显得石道静而深。
“已经到了,你进去休息吧。”
秦惑停住脚步,笑了笑,转身欲走,著雨突然从怀中掏出天机图,“如果我现在就把天机图给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三个条件?”
秦惑顿了一下,回头看着她中还带着体温的天机图,淡道:“如果你要我答应你三个条件,我让你用三个条件来换,你是不是也会答应?”
著雨张了张嘴,秦惑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我说了,你现在不必给我答复,我们的期限在明天早上,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怎么考虑都是她吃亏。
著雨在床上一夜无眠。
直到素莲来叫她,她才知已到用早饭时间。
素莲打水让她梳洗之后,她才顶着两只熊猫眼走了出去。
秦惑已在饭桌上等着,早饭依然是清淡的香菇、豆芽、玉米……
著雨知道接下来会很艰难,不管三七二十一,端了碗就道:“我饿了,就不客气了。”
看着她吃得喷香的样子,秦惑恍然又回到那次与她在慈宁宫七日相对而食的时候。那时候她对他毫无芥蒂,说话随意。他亦能随心所欲,不经意间可以把她爱吃的菜端到她面前,也可以不着痕迹将汤里的葱给挑出来。如今他已知道她的喜好,全端上了她爱吃的菜,汤里也不再有葱,同时也失去为她再干那些让他前半生想也不敢想的零碎小事的机会。
究竟是什么时候让她开始厌恶他?
估计对她影响最大的,可能还是方篱笙,若没有他,若他早于他与她相识相知,这个女子,绝对非他莫属!
忽然觉得空气中有股窒息感,著雨一惊,抬眼一看,暗影里的秦惑,眼神幽暗。
那种凉与冷的眼神,看得著雨心里一颤,这样的秦惑,实在让人打心底里害怕。
然而秦惑随即恢复如常,微笑道:“已经过了一夜,你考虑得如何了?”
著雨放下碗筷,二话不说,将天机图给摆到桌上,“只要你能放人,天机图是你的。”
“那你呢?”
著雨脸一红,硬着头皮道:“我也是你的。”
秦惑满意一笑,容色光艳,“那你先写绝义书。”
“绝义书我自然会写,不过要在我看到乐乐、冥欢还有苏植的病大有起色之后。”
秦惑微拧眉,“你说得如此肯定,难道已见过冥欢?”
著雨心尖一颤,装傻:“从各种迹象来判断,猪都知道你对他动了手脚。”
“我没有对他动手脚,只是被压制的血咒随着他年龄的增加暴发了。”秦惑一口推了个一干二净。
著雨懒得和他争辩,世上若有人和他在言语上一较高低,那才是傻子。
“还有那苏植,他曾亲手杀了你姐姐,你当该恨他才是,为何你还要救他?”秦惑一脸审视。
著雨眼皮都不敢眨一下,瞎扯道:“他是误杀我姐姐,我姐姐又深爱他,临死都不怨他。还交待我一定要待他如亲姐夫,看在姐姐遗言的份上,我不得不尽人事,听天命。”
秦惑看着她,良久,方道:“不管是乐乐也好,冥欢也好,苏植也好,他们的病都非我所为,我也并非神仙,要医好他们,让他们跟以前一样活蹦乱跳,肯定要给我时间。特别是那苏植,相信你也知道他是油尽灯枯,就算我全力以赴,也只能最多还延长他两年的寿命。”
这个也是大实话,著雨点头,“你让我给你时间,总有个期限。”
秦惑沉吟了一下,“一个月如何?以一个月为限,待他们痊愈之日,就是我们成亲之时,你认为怎么样?”
著雨暗松口气,起码还有一个月缓冲的时间。
她抚掌大笑,“一个月又算得什么?就算一辈子我也会等。”
秦惑笑而不语,只收了桌上的天机图道:“为防你反悔,此图我就先收下了。”
著雨毫不在乎一般,“说出的话就好比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我不会反悔。图你只管拿去就是。”反正拿走了,若没有她的指点,他也不可能找得到天机阵所在地。
“这期间你不可以离开长青洞,我必须防你泄了我的洞中秘密。”秦惑说着附加条件。
著雨满口答应,“不走可以,但是我要能在洞中行走自如,不能限制我的行走权。”
“这倒不难。我会交待下去,要么是义母,要么是素莲,甚至是美一也行,让她们有时间就带你四处看看。”
著雨歪头,“见冥欢也行?”
秦惑微笑,“为什么不行?只要你不怕他的话。”
这一番谈判,秦惑极是好说话,著雨说什么,他都会说好。一时间让她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改性了?
两人这一口头协议达定,即日生效。
著雨当即拉着素莲满洞跑,这里瞧瞧,那里瞄瞄,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好奇宝宝。
自然,她还要去看看冥欢,当着诸多秦惑不知从哪里唤来的侍女的面,她少不了要哭喊一番,那伤心劲,叫旁人听着也要落泪不止。只是可惜了像野人一样的冥欢不识好歹,恁是在铁栏上一扑一扑地想要择人而噬,大煞风景。
乐乐那边她自也是要去的,那孩子被养得白白胖胖,好的时候,见人就笑,不好的时候,扯着喉咙大哭,可以震动半边天。而在秦惑每日不懈的诊治下,他大哭的时间越来越短,看来一月之内痊愈的话也非虚言。
再是苏植那边,秦惑虽然限制她出去,他说他每隔一日都会到他们歇脚的地方瞧瞧,不仅告知贺兰晴乐乐无恙,叫贺兰晴稍安勿躁,同时也会慢慢帮苏植解噬心缩筋蛊。他去一次,著雨都要求他带回贺兰晴报平安的亲笔信,不是她谨慎,实在是秦惑这人太狡猾。
每日跟在她身边的素莲非常敬重秦惑,除了偶尔拉小宝过来打下招呼,就是一味让小宝随人修习,看她那欢天喜地的样子,分明完全不知秦惑拉他们来的真正意图。
著雨叹着气,快乐的人就让他们继续快乐吧,她又何必点穿?
秦惑似乎每日都很忙,早出晚归。回来后,总会来著雨这边坐坐,怕她呆在洞里郁闷,不时还带回来一些稀奇之物。比如能把人声放得很大的海螺,有不用上漆也能越用越亮还暗香盈袖的金丝楠念珠,有挂了铃铛就能游走的珊瑚树……都是一些世人见所未见的奇物,找来想必颇费心思,著雨为打发时间,自然欣然接受,摆在桌上,不时把玩,素莲和一众侍女个个都道秦惑待她太上心了。
这时她推了胡雪姬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就见她的石室内摆满箱笼,大箱小箱,层层叠叠。她吃惊道:“这都是些什么?”
正在整理的素莲暧昧一笑,“是大人刚叫人送来的,小姐要不要打开看看?”
著雨随手揭开一箱,眼前豁然一亮,但见里面尽是一箱珠宝,翡翠,祖母石,红宝石……
再开另一箱,依然光彩夺目,猫眼,白玉,东珠……
再开,锦绣拢纱,苏绣绸缎,珍贵皮革,古玩,字画……
待她连开十多箱,满目皆是珠光,凡是世间所能想象的奢华,几乎都凝聚在眼前。不仅如此,连许多女孩子都喜欢的朱钗,璎珞,宫衣,玉鞋,首饰,应有尽有。就连世所罕见的的夜明珠,亦陈设在列。
所有人都艳羡的看着满室华贵,莫不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拥有这一切。
著雨倒抽口冷气,秦惑给她送这些来干什么?显摆他富可敌国吗?
她忍不住道:“他为什么送这些贵重之物?”
素莲合住张开的嘴,笑眯眯道:“难道小姐已经忘了你们的婚期吗?就在下月六月初六,才只二十来天了,这些自然都是大人向小姐下的聘礼。这所有的上等绫罗绸缎,自是要给小姐做嫁衣的,已经挑好了十多个绣工上佳的绣娘,从今儿开始,就要给小姐赶制。时间紧得很,绣娘还都得日夜赶工,才能着紧赶出来呢。”
著雨愕然,聘礼?
这一提醒,她才反应过来已经答应再嫁的事。
是啊,在这凡俗的时代,男婚女嫁,莫不希望隆重以待。而这些凡俗之物,偏是衡量男女双方重视程度的最好见证物。
她与方篱笙拜堂时,他亦曾许他待事平后隆重迎娶她,结果两人只在长公主的见证下悄然成亲。
她从不曾有半句怨言,因为她心甘情愿,以至让她忘了男婚女嫁还可以如此奢华。
然而眼前琳琅满目的珠光,还被任性的冠上了聘礼之名,为何却让她心底如此异动?难道她也是如此虚俗之人?
“小姐打开这边的箱子看看。”素莲拉着她走到一堆小箱笼前。
著雨依揭开,但见里面全是颜色娇嫩柔软的布,没有普通纺纱的粗糙,做工极为精细。她无声地看着素莲,素莲似知她的疑问,摇了摇头道:“小姐还真是……这是大人给你们的孩子准备的特制布料,说将来不管你们头胎是男是女,都希望小姐能亲手缝制孩子的衣物。怕小姐累着,才尽早把布料都准备好,好让小姐慢慢缝制,不致太赶。”
著雨怔然。他们还将有小孩?亲手缝制?他怎么可以想得如此长远周全?他真的打注意与她过完这一生吗?他没有想过若他想得这天下,与她在一起就会被冠上夺人妻之骂名?他不怕这天下会因她而再难涉及?
亦或是他要做足了前戏,好让方篱笙因而失魂时再给予重击?过后,再让她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人间?
她前思后想,只觉秦惑的心思越来越难以捉摸,想得入神,连素莲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又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直到身后传来低笑声,她才如梦方醒。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著雨回头,秦惑正含笑走进来。
他除去黑袍,着了一身淡青质地奇特的袍子。袍子上云影缭绕,袖口外襟绣有莲瓣纹,隐约相连成一枝怒然绽放的莲。外面披着黑貂裘,毛尖晶莹灿烂,和他清绝的容颜相衬,整个人倍显华贵精致,风姿卓绝。
著雨有些失神,原来不再华光内敛的秦惑竟能给人如此震憾的夺目感觉。他那让人不可逼视的气质,忽然就将他从遥远的雪山拉回到繁华的尘世,少了几分高洁,多了几分烟火之气。
“这些聘礼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虽然俗气,可是我还是想郑而重之,你不会笑我吧?”
秦惑移目看箱笼,虽然语气平平,但是面颊耳根分明染上了形色可疑的红。
著雨的视线飞快从他的耳根移开,清了清嗓子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出嫁时被对方重视。”
秦惑眼睛一亮,“你也喜欢?”回眸一问,有几分少年的青涩。
著雨点头,望着他,“我也是女人。”
他的眉梢都染上几分华彩,牵起她的手,揭开一个小箱笼,柔声道:“我让你亲手缝制我们孩子的衣物,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古怪?”
他不待著雨回答,就回望住她轻声道:“小时候我的母亲一直都是疯癫的,给我最深的印象,便是狂叫和唱曲。师父救走我时,竟然满屋都没有找到一件小儿衣物,我身上穿的,都是大人的衣物随便裹上身的……我希望我们孩子,不仅能穿上母亲亲手缝制的衣物,还有我这个父亲带着他们玩泥骑马。我不会让他们像我们俩个一样这般随意长大,我要让他们幸福,我和你要给他们建造一个每天只有欢声笑语的家庭……”
他的声音低柔,眸里尽是绚光溢彩,好似他描绘的场景,已实现在眼前。
著雨不由自主退后一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个人是认真的吗?真的是认真的吗?还是在设骗局迷惑人?
“大人,画师已经来了。”
不知何时,室外有人落脚,小声禀报。
“别想了。”秦惑将她额前的发挽到耳后,笑吟吟道:“叫他进来。”
当一个提着画具的斯文中年男人站在面前,著雨才醒过神来,“为什么叫画师?”
“我们要成亲了,自然要请画师画出我们成亲时的喜悦。我们现在年岁还轻,待到白发苍苍老去的时候,我们再拿出来看,岂不是一段可以缅怀的美好回忆?”
这不就是古代版的结婚照么?想不到秦惑思想还很前卫的。著雨实在不知该如何拒绝。其实她最担心的,是秦惑拿此物去打击方篱笙,这样的一幅画摆在他面前,他是否还能淡定?
秦惑将著雨拉得并肩坐下,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放在前面与她的手十指交握,就像她倚在他胸前一般,恩爱无猜。
红烛蕴染,一室温暖。
眼看画师要开始动笔,著雨再也忍不住打岔道:“我还没有梳发,待我再换一件衣裳,不然这样子画上去,也太丑了。”
秦惑加紧手臂上的力度,让她一丝都不能动弹,低头微笑,“你这样很好看,素颜朝天,不施粉黛,才能画下最真实的你。上妆梳发,反而让我觉得你无形中戴上了层面具。”
著雨无言。
他的近身靠拢,更让她无所适从,炽热的气息,坚实的胸膛,郁郁暗香,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迷离中。
大约坐了一个时辰左右,画师便收起了画具,秦惑看了看那画,极是满意,让人打赏了重金,就给送了出去。
“你看,我们坐在一起画出来的效果是不是很美很协调?”秦惑把画推到她面前。
著雨没有看一眼,只是叹气道:“大人,我累了,明天再说吧。”
秦惑眼神一黯,兀自把画卷好,转而笑道:“距我们的婚期只有二十天了,你难道没什么打算?”
著雨望着他,“我要什么打算?”
“比如说你该问问我请了哪些人来观礼,到时候会不会隆重,我们的新房在哪里,布置得如何,该不该对不满意的地方提什么建议……”秦惑坐在她旁边,闲散地看着她。
著雨道:“有你安排,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秦惑笑了,“你就这般信任我?”
著雨硬着头皮,“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不信任你信任谁?”
“好,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秦惑笑了一声后,忽然一扫刚才的温柔,眸光骤深,“那么你是否也该写绝义书了?你想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这一刻果然来到。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的著雨淡笑,“东西我早已准备好,我现在给你就是。”
她从贴身的衣兜里拿出一方信笺递给他,秦惑接过,打开信笺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最后点头道:“文词严谨,没有一丝纰漏。除了这字迹影响观瞻外,一切都很好,让人无可挑惕。”
他要过目的东西,不严谨一点,肯定要返工,与其做无用功,不若一次就过才好。
著雨起身,“既然通过,应该没什么事了吧?时间已不早,大人请回。”
秦惑果然站起身,微微一笑,“你能想出来我会让谁把这封绝义书送到方篱笙手里吗?”
“谁?”
秦惑审视地看着她,“我叫他进来和你打个招呼。”
他回头朝外道:“进来吧,七小姐要见你。”
随着一个身影进来,著雨不禁一愣,眼前这个满脸络腮胡尽显沧桑的,难道是传言不知所踪的楚明秋?
楚明秋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秦惑道:“他是这两日才过来的。如今他父皇和楚霸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已经如丧家之犬被人到处追逼,不得已才投奔于我。看在我曾与他共过一些事的份上,我便是收留了他。正好一来就可以帮我跑腿。以他大泽皇子的身份四下给我送婚贴,相信来观礼的人会更多。你说是不是,著雨?”
著雨平声道:“你怎么说怎么好,我都无异议。”
秦惑一挥手,楚明秋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著雨心里暗悲,曾几何时,那不可一世的皇家子也成了秦惑手下卑躬屈膝之人?权势,真的是如此重要吗?
“你这种神情,让我心里非常不踏实。”不知何时,秦惑又靠拢过来,他的嘴唇压着她耳垂,气息轻吐,惊得著雨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往后仰起头,“我都按着你说的在做,你又有什么不踏实的?”
秦惑勾指抬起她的下巴,低头,“话是这么说,但是我觉得你的心离我太远,你告诉我,我该怎样才能抓住它?”
他眸光幽暗,像是无底深渊,眉间深沉,眼角也有最可怕的温柔,长睫微扬,紧紧攫住她的眼睛,让她逃无可逃。
纠缠的呼息仿佛瞬间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著雨清楚听见自己如擂的心跳,一阵大过一阵。无心诀亦让她无法凝神念起。
“如果女人的心会忠于自己的身体的感觉,我这样是不是也可以……”
毫无预警地,他的唇压下来,腰间被紧揽退无可退的著雨只觉眼前一暗,唇瓣已被人吻住。
秦惑本是想尝试着吓吓她,没料到,只这轻轻的碰触,竟让他浑身一震,像是被某种不知名的电流给击中一般,他整个人的心神都陷在那柔软无措的方寸之地。犹如暗夜芳华,犹如海底深渊,让他再也不能自拔。
他手指尖都开始颤栗起来,自小至大,他最讨厌这种不能自控的感觉。他一向喜欢掌控全局,对于不熟悉的人和事,他宁愿先止步观察。
然而此刻的香腻,此时的温软,直如一把无形无质的利剑将他整个人穿透,他讨厌这种感觉,更何况是在他一厢情愿的情况下,他不能就如此先失了自我。
他一顿后立即撤身,像是见鬼般连他贯常的场面话都不及说就匆匆狼狈而去,弄得本来心里很不爽的著雨望着他的背影啼笑皆非。
是他侵犯她好不好,怎么好像她在强奸他一样?
她伸手按住被亲过的地方,有些热,连忙用衣袖擦了擦,这厮分明就是一个不识情滋味的雏儿,若给他找几个女人夜夜郎,不知他会变成何等模样?
她只能幻想秦惑更是狼狈的场面,同时希望那狗屁成亲的日子慢慢到来,只是关在这里日日受他这般折磨,实在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秦惑心神不定地回到他的石室,便召了楚明秋进来道:“你说你在万仞山曾看到楚霸,可见到他当时带了些什么人?”
楚明秋低沉道:“我开始以为他是追踪我而来,为防意外,我特意暗地潜伏观察了他周围的人,全都是昔日随他出生入死的高手,不曾见到大队精兵。我后来不小心露了行踪,他并没派那些人来追踪,方知道他是另有目的。”
秦惑敲着桌沿,“说实在话,我的人也曾发现他在这周围出没,引诱了他几次,他都没入圈套,看来他并非真正鲁莽之徒。所以我现在有了一个新的引他入局的法子,需要你配合。”
“要我怎么配合?”
秦惑看着他,“相信你亦恨他入骨,偏他又对著雨长情。眼下正是他重新拿回东宫之位的大好时机,我只不过让人放出著雨在万仞山被我囚住的消息,他立马就丢下一切事宜带人轻装赶过来,所以我让你明白把这幅画亲手挂到我指定的地方,就不信他不上当。”
楚明秋目光暗沉,“是你以著雨的涉险的事引他过来的?”
“没错,难道你不认同?”
“不是。”楚明秋摇头,“我只是没想到他对著雨痴情至斯。”
秦惑把卷画推到他面前,又道:“著雨以为没有她带领,我就无法找到天机阵。焉知我不仅找到天机阵,更是已将天机阵外围启动。明日只要楚霸敢来,我就叫他有来无回。到时候,你想拿他怎么样都可以。”
楚明秋没有作声,眼眸里却已闪现杀意。
“如果你还不解恨,我已经派人去向你那狠心的爹传消息了,说他的宝贝儿子、将来的皇帝继承人不小心落入我手,如果他不想皇位旁落,就叫他只身前来与我谈条件。到时候,他同样任我捏扁搓圆,你若动手杀他,我也毫无异议。”
秦惑的声音像魔音一样,一字一字,穿透人的隔膜,令人发狠发狂。
楚明秋手指根根捏紧,额上青筋暴跳,分明对他所提起的那个人恨得咬牙切齿。
秦惑挥了挥手,“你出去吧,唤青一进来。”
楚明秋退下,青一又进。
“方篱笙现在在哪里?”秦惑问。
青一道:“此人极为狡猾,属下扮成大人的样子带着东临老儿往北,竟叫他识穿,由北又返了回来。现在已和贺兰晴、苏植暗地会合。听说今日谢俊之和兰陵王也到了万仞山。”
“谢俊之和兰陵王也来了?”秦惑眯了眯眼,“方篱笙请来的?”
“肯定是的。要不属下派人将他们一锅给端了?”
“你跟着我这么久,怎么还说这些傻话?”秦惑漫不经心道:“那方篱笙是何等人物,如果他没有把握,如何会把人请来放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他故意让我们的人探知他与贺兰晴会合,自然就是在警告我们不可动他们。再说还有一个兰陵王,你以为贺兰晴不能动巫蛊之术,她爹也不行?”
青一低头,“是,是属下太鲁莽了。”
“也好,你先把东临老儿看管好。在我成亲之前,我必让他亲眼目睹他引以为傲的长子是如何惨死他面前。到时候,整个东临必定土崩瓦解,拿下东临,我将不费吹灰之力。”
“大人准备怎么做?”
秦惑拈起一封信笺,“著雨写的这封绝义书,我明日会亲自送到方篱笙手里,不过你先重新给我拿纸笔来,这丫头脑子活得很,我得重新临摹一封,免得她在信里又动了什么手脚。”
青一出去拿纸笔。
秦惑瞧着那封绝义书,慢慢道:“龙七,待我送走绝义书后,你就可以带着冥欢逃走了,然后告诉方篱笙,就说著雨因为被我侵犯,悲愤欲死。然后你就带方篱笙去后面的寒潭,说可以自那里悄然进入长青洞救人,我保证让他在途经那里时准时见到著雨纵身跳潭的戏码。”
阴暗处,一人轻应了声,便如青烟一样,消失无踪。
秦惑笑了笑,放下绝义书,手指抚上唇,那温软依稀还在,虽然抗拒,却是从未有过的甜蜜,比任何蜜都甜。
接下来几日,长青洞中的人似乎都忙碌起来。起先是一些绣娘入住,日夜赶制嫁衣。其次是那些暗卫都不时现身,个个神色慌乱,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就连秦惑和楚明秋都是几日不见踪影。
著雨问素莲,素莲说不知。著雨跑去问胡雪姬,胡雪姬则笑着道:“也没什么,听说是外面来了一些强人,定要硬闯长青洞,叫惑儿想法子排阵给困住了。但是那些人破坏力极大,为防他们脱困而出又来找麻烦,所以才抽调了一些人手出去看着。这些人啊,若不是惑儿心软,放在别人那里,早就一起给杀了,算他们运气好,却又不知好歹。”
一些强人被困?是什么强人?
就在她困惑之际,不远处竟是响起了喧闹声,美一出去一问,回来脸色难看道:“是我们这里的副卫竟带着关在铁牢里的冥欢逃了。由于看管的人手被抽调,这个时间才发现,不知他们逃走有多远,大人正带了人亲自去追了。”
胡雪姬不以为然,“那小子关在这里每天还要给他喂鸡鸭,看着就恶心,跑了就跑了,惑儿何必还亲自去追?”
美一看了著雨一眼,没有出声。
著雨此时哪有心思陪他们说话,是龙七带着冥欢逃了吗?一直以为,秦惑对治冥欢都拖拖拉拉,似乎不到最后一刻不会对他伸手救治,这时候龙七带他逃走,龙七是否会被伤害?就算见到方篱笙,他有办法救他吗?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急匆匆朝洞外走去。一众侍女也跟火烧屁股一样急急跟上。
洞外,青一接到命令,说楚霸中计被围困,不过他的人太过凶猛,外围的阵势极有可能被他们所破,眼看宝兴帝又带了上千精兵朝万仞山行来,如果在这期间让楚霸脱逃的话,一切准备皆会付诸东流。所以在楚明秋请求支援后,秦惑立即派他带人去押阵。
青一带人来到被启动的石峰山前的天机阵外围,发现阵的动静并不是很大,心里就存了几分疑惑。四下一扫眼,竟不见楚明秋的身影,便问守阵的人,他们说楚明秋说有东西忘了拿,回长青洞了。
他脸色一沉,叫人看住,便急往长青洞赶。回到洞内,并未见什么异样。就在他出去时,只见一仆女满头是血的从低处爬了出来,“快……快去救乐乐……他被人抢走……”
青一一惊,一把揪住仆妇,“那人是谁,往哪边走了?”
仆妇含泪摇头,“奴婢不知是谁,那人长着大胡子,好像是朝大人的寝宫去了……”
“不好。”青一脸色一变,赶紧唤上两个暗卫,急忙朝秦惑的寝宫奔去,他还未进门,老远就闻到血腥味,奔近,方发现有五、六个暗卫被击毙,室门大开,而且里面被翻了个底朝天,所有物件都被扔在地上,一片凌乱。特别是镶在石壁里的暗格,亦是突兀的伸了出来,里面的瓶瓶罐罐,所剩无几。
一个暗卫大骇,“这是怎么回去?是谁这么大胆子,敢进入大人的寝宫杀人越货?”
“好个楚明秋。”青一咬牙,“我早就觉得该杀了他,他居然敢背叛大人,抓到他,定将他千刀万剐!”
他眼带杀气,吩咐道:“是刚才发生的事,不可能走远。你们两人把洞内的总机关全数关闭,我再带人一间一间的找。”
著雨正要奔出洞去,只有一道石门之隔,不料全洞突然震颤,好像起了地震一样,头顶的石粉震动着簌簌直落,侍女们吓得尖叫着四下逃窜。著雨亦不知为何有些震动,眼看她面前的一道石门就要放落,她屈身一滚,就险险滚到了门的另一边,陡留那些侍女在里边大哭。
著雨本想以最快的速度赶上最后一道门,结果还是迟了一步。与她同时迟一步的,竟然还另有一人。她吃惊地看着怀中抱着婴孩的楚明秋,再看看他手中的孩子,有些不可思议的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楚明秋冷冷地看着她,“抱乐乐离开这里。”
“你要带他到哪里去?”
楚明秋讥嘲地看着她,“你不是以为我已经疯了,没有人性了,要杀了他么?废话什么?有本事你就过来抢。”
著雨略微尴尬,正色道:“不管怎么样,他是贺兰晴的儿子,我必须看好他。”
“你的看好他就是让他日日被秦惑喂药吃?”
著雨耐着性子解释,“他曾经脑子受损,我也帮他诊断过,确实只有秦惑的那种药能让他恢复。秦惑已经承诺,一月内让他痊愈,然后就会把他送到贺兰晴手里。”
楚明秋冷笑,“秦惑的话你也信?就算他一月内把他治好,谁知道他会不会又给他下另一种药?我现已将他所有的解药都背了出来,说不定只要一贴药就能让他彻底痊愈,又何必再拖到下个月?你难道不怕夜长梦多?”
著雨冷静地看着他,“那你的意思是……”
楚明秋笑得苍凉,“反正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唯一剩的就是烂命一条。那日贺兰晴为要见她儿子,非要和秦惑撕破脸,甚至要到长青洞来,是我拦住了她。我告诉她,以我对秦惑的了解,从他手里带走一个孩子算得了什么?于是我才厚颜无耻的跑过来给他当狗腿子。可惜现在乐乐虽在我手,我却还差离开的最后一步……”
著雨盯着他,若他所说是真,那么是不是代表不仅冥欢逃出去了,连乐乐也可以逃出去?如此说来,秦惑用来威胁她的由头又少了两个?
不管楚明秋是真是假,人生就是一大赌博。若这是秦惑试探她的计,事败,她最多多受点罪,有什么大不了?若楚明秋是真心,那么她等于也没有错过这次难得的机会。
“最后这道门又算得什么?我在这长青洞中呆了十多天,早已将这里的机关消息摸熟。”著雨不再耽搁,既然有人闭洞,说明已有人发觉楚明秋的行踪,那些追查的人肯定马上就会来。
她走到一根钟乳石下,在掌心吐了口唾沫,就欲上攀,楚明秋却道:“这道门打开又如何?现在秦惑已在石峰山将天机阵外围起启动。我既已惊动他们,就算我出了这里,也难以在阵势变化还能按今天的阵势变化出去,这个时候,他们肯定已经重新变阵。”
著雨顿住,秦惑居然知道天机阵就在石峰山前面?他只不过拿到那张图,那图上的标记也乱七八糟,要想看懂,完全还要靠下面的注解,他又是如何知道天机阵所在地,而且还启动阵势的?
这厮,也太聪明过份了吧?
可是又能怎么样?不管真假,她也不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她心一横,继续爬上钟乳石,手指在其根部连旋,在“扎扎”声中,最后一道石室竟是徐徐打开。随即她跳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只三寸大的探山盘,“你先拿着这个东西,在入阵后,你不要辨别方向,只要按着指针所指方向左笔直前行,一定能出阵。”
楚明秋动容,她能随手拿出这个东西,还能说出出阵之法,说明她准备已久。如果他拿走探山盘,她怎么办?
“那你呢?”
著雨直推他,“事已至此,我必须把握机会,我还要去带两个人,你先行,我随后就来。”
楚明秋接过探山盘,咬一牙,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朝雾中石阶行去。
著雨不敢停歇,爬上钟乳石摸着机关一阵乱转,完全不顾那刷刷落下的石灰。
戈壁血水,长青沙漠。
万仞山的寒风依然吹得猛烈。一队铁骑弃马而行。但路道太崎岖,行人亦是倍感艰辛。
“皇上,都到了这里,还不见人来,恐怕是别人给您开的一个玩笑。”德公公沉声扶住已走得一步三喘的宝兴帝。
宝兴帝擦了擦汗,摇头,“是国师的亲笔信邀约,我若不到,太子必定凶险。”
德公公摇头叹息,真是红颜祸水,若太子不是为了救著雨,又何至于此?他看着身后女扮男装一脸坚毅的李纯华,此下她已被确定为太子妃,这番前来,又不知她心里作何想?
从来李家儿女心性绝断,他没料到,这位从来都不太露面的郡主更是如此。
“皇上,国师已在视野开阔之处摆下宴席,正候着,还请皇上屈尊降圩移步。”不知何时,一个大山石后面就蹦出了一人,扬声叫道。
“大胆……”德公公正要训斥,宝兴帝一挥手,“带路。”
那人转身就走,只转过一个山头,他们果然见到凄凄寒风中,一身黑袍戴着青纱帽的秦惑正端端坐在一桌酒席前面。在这寒风之下,想必再热的酒菜,也成了冰块。
有人拦住德公公一干人,“大人只想和皇上单独谈谈,你们最好原地不动。”
李纯华挑眉,“若是大人对皇上不利呢?”
那人冷笑,“真要不利,就你们这些人,又如何是大人的对手?”
宝兴帝止住他们,徒步上前。待到桌前,也不虚套,直接道:“国师,太子呢?”
秦惑指着满桌酒菜,“急什么?皇上坐下来慢慢说不行么?”
宝兴帝拂袖,“朕并不是为了酒菜而来。”
秦惑呵然一笑,“楚霸是你儿子,你可以单刀赴会。那楚明秋难道不是你儿子,你却可以设计让他干下禽兽不如的事,叫他剜心痛苦,生不如死。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
宝兴帝瞳孔一收,虎目生威,“这与你何干?”
“自与我无干,我只是替楚明秋不平。此子与彼子,为何会有这么大区别呢?难道不都是皇上的骨血?”
“国师,我知你谋划多年,心性极高。不管你怎么想,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整个万仞山外起码有朕不下十万兵马,若是识相,现在就把楚霸给放了。”
秦惑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正要说话,却见青一一脸慌乱的走过来,这可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青一附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秦惑脸色一变,当即推桌而起,亦没心思同宝兴帝打太极,只冷道:“我们的事还没完,我现有急事,皇上请稍待,我马上就来。”
不待宝兴帝作答,他已转身同青一离去。宝兴帝气得脸色铁青,高呼道:“德公公,给朕拦住这厮!”
秦惑冷笑一声,他刚在五步开外的身影竟是凭空消失,惊得宝兴帝差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而待他回过神来,竟发现空阔的地方不见了,他所处的,成了一座望不到尽头的深山密林。天昏地暗,整个人世间,好像都只有他一人一样。
他回头大呼,“德公公……”
这一回头,更是惊得他头发都竖了起来,哪里有德公公和他的随从,全都是黑漆漆的参天大树。
他焦急地四下跑动,只是待他跑得腿脚发软,抬头一看,又是回到了原来放酒席的地方。
他亦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至此,他已知秦惑狡猾,不知不觉间就把他诱入阵法,如果没有人来搭救,此生他都休想能出去。
想到这里,他不禁颓然坐下,他以为在这空旷之地秦惑无法对他出手,却料不到他会用这等障眼法,好个老谋深算的秦惑!
著雨没有向素莲解释,抱起小宝拉着她就往长青洞外闯。青一发觉洞中有异动,一边派人拦截,一边去向秦惑禀报。
著雨让素莲母子捂好口鼻,她一路挥撒着药粉直逼石峰山下。尽管山下看守众多,她领着两人以山石为遮掩直朝来时未见过摆放杂乱的石阵挪去。
就在距石阵几步之遥之际,一个此刻她最害怕听到的声音骤然在脑后响起,“你带着他们母子,要到哪里去?”
著雨背脊一僵,素莲一看是秦惑,大喜道:“大人,小姐说想去找您,想不到您这就回来了。”
秦惑眸带凉意,却能含笑说话,“你先带小宝进去,我和你家小姐有话说。”
素莲自是希望小两口多亲近,二话没说,抱了小宝就回了长青洞。
著雨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嘴里泛苦,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惑上前两步,捏住她的下巴,慢慢道:“我就说你不安份,居然摸熟了我长青洞的暗道机关,不惭是著雨。可是这天机阵极为复杂,你又凭什么让楚明秋带着乐乐乱闯?若是他们因此死了,你岂不是要愧对贺兰晴一辈子?你若愧疚,也不怕我心疼?”
著雨望着他,嘴唇发颤道:“秦惑,要杀要剐随你便,何必说这些废话?”
秦惑低下眼,用大拇指摩挲着她的唇,柔声道:“你在怕我?其实你根本不用怕。我喜欢你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杀你剐你呢?”
尽管如此说,著雨分明看到他眼眸里犹如万古冰潭里浮起的冷剑,直插她心窝。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看他发怒,他没有粗暴,没有骂语,但那彻骨的寒意完全可以将她冰冻……
她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秦惑却突然低下头,压住她的唇,没有温度,只是狠狠咬了下去,著雨只觉嘴里溢满血腥味,疼痛让她心底发凉。
“记住,你是我的。若我再发现你心生逃念,就不要怪我大开杀戒了!”
秦惑退开身,冷冷看了她一眼,嘴上的血也不擦,转身就朝阵中走去。
看着他绝然的背影,著雨从头凉到了脚,他亲自去追楚明秋,哪里还有幸理?
楚明秋不待有人就反应过来,就急速往天机阵里狂奔,那些守阵的人,并不追他,因为他们已经得令,就算楚明秋知道今日的阵势变化他也只能有进无出,今日的阵势,早已换过,他进去,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得了著雨指点的楚明秋却全然不惧,一手抱着乐乐,一手拿着探山盘,不管一路变幻着怎样的奇山险境,甚至是悬崖深潭,他照样沉住心神,按指针的左方笔直前行。一路来,除了衣裳被枝条挂乱外,果然没有遇到任何要命的伏击。
眼见景致开始变成深山老林,他便知离阵已不远,心里更是信心倍增,今日,他一定能顺利将孩子和解药交到贺兰晴手中。
只是长空乌云压顶,寒风呜咽,才刚还宁静的树林,忽然狂风大作,夹杂着铺天盖地如瓢泼般的雨水劈头盖脸打过来。怀中婴儿惊得大声啼哭,划破雨帘,四散而去。
楚明秋大惊,还没待他反应过来,只觉身后一股横扫千军的劲道朝他直劈过来。他整个身体一缩,像拉满弓的箭般疾射而出。绕是他凭直觉躲得快,然而那劲道的余力同样让他心神巨震,一口鲜血脱口而出。
而那劲道并未停下来,紧接着的攻击犹如这狂暴的风雨,一阵紧似一阵,密不透风,完全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怀中婴儿哭得晕过去,楚明秋从未曾经历过如此可怖的攻击,凭着本能偶尔能躲开重击,那紧跟着的重击却无论如何也躲不过!
他只觉自己像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随着巨大的风浪,随时都会沉覆。他几乎带着绝望,希望能在最后一刻用他的血肉之躯护住怀中的婴孩。他不能让他死!
狂风暴雨骤停,一只脚踏上了他怀中的婴儿,“说,你是怎么走到这里的?最好不要有半句废话,不然,这孩子立毙!”
楚明秋睁开被血水覆满几乎无法睁开的眼睛,眼前一片腥红,隐隐绰绰间,他看到了那个总是高洁得似不染凡尘的男子,艰难张嘴,“是……是著雨告诉我的……”
秦惑眼眸里尽是冷酷,“她怎么告诉你?”
“她……她说……我只要拿着这个探山盘……按……按着指针……直往左走……定……定能出阵……”
秦惑收回脚,捡起地上那跌落的探山盘……他冰冷的眸子里似蓦然燃起火焰,扭曲得几欲毁灭一切……
那日她说,“秦惑,这里好无聊,你给我买个罗盘吧,我也来学着排阵。”
他嫌罗盘太大,特意给她选了精巧的探山盘,满心欢喜送给她,结果,却是她一种逃离的手段,他还像一个傻瓜一样沾沾自喜。
她竟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今日惹出这么大的事,他该要如何待她?
“砰”然一声,探山盘凭空化成碎屑,被风一吹,无影无踪。
他回过头,看到刚才还倒地楚明秋没了影踪,他居然也不恼,只淡淡道:“楚明秋,没有了探山盘,你是逃不掉的。为了孩子的安全,你回来,我只要你自裁,孩子我还是会好生养着。”
话音落,居然没有声息,他冷笑,这些日子来,他把天机阵外围完全摸透,掌控着每一个地方,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休想逃出去!
他闲庭信步般缓缓前行,果然,没走得几步,就看到了楚明秋。只是此刻已不止他和孩子,还有另外一人。
“父皇,我真的不明白,我是哪里比不上楚霸,自小到大,你从未正眼看过我。母后亦如陌路人一般待我。我自问,我要孝顺您和母后的心不会比楚霸少得一分。每次父皇只要夸赞我一句,我在心里都会欢喜上好几天,还暗暗发誓,日后父皇老了,走不动了,我一定要比楚霸孝顺您,您若想看山川,我便背着您。您若想听琴曲,我便学来最好听的弹给您听。您若还想驰骋马背,我便护着您。结果您不给我机会,事事都只责骂于我,事事都是我不如楚霸。”
“您可知道,为了把您教的剑术练得比他好,为了得到您的一声称赞,我几天几夜不睡的苦练,结果等到考较的那一天,明明楚霸不如我,您还说他练出了您的风格……父皇,您为什么要这么偏心?难道就是因为我是西齐皇后的儿子吗?就算我有一半西齐血统,难道我另外一半属于您的血统是假的……”
楚明秋抱着孩子,满身是血,颓然跪于宝兴帝面前,将他从未对人说过的话一字一句控诉出来,听得端坐于椅子上的宝兴帝老泪纵横。
他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楚明秋,“痴儿,痴儿,父皇不是不知道你努力,不是不想夸你,而是……父皇不能给你太高的期望,父皇希望你对父皇绝心绝情,若是不然,那日西齐京城那一幕你又如何挺得住?父皇从来没有希望你死,就算你当日在皇宫那般烧杀,父皇从来都不曾这般想过……父皇只希望你能像别人一样过得快快乐乐,本想你没有皇室子嗣的身份,你才能真正懂得什么是家庭的温暖,什么才是人生的真谛……可是你怎么弄成现在这么个样子……”
这席话,恐怕是楚明秋有生以来听过最令人悲痛欲绝的话,他胸腔起伏,伏在宝兴帝膝上痛哭,“父皇……您为什么不早对我这么说?您为什么最后要那么样设计我?为什么要让我剜心一般的痛?为什么要让我觉得整个天地都黑了?若您想要西齐,若您早告诉孩儿的身世,您又怎么知道孩子不会照着您的心意去做?为什么要让我过得那么苦?为什么要让我不容于天地,为什么要让我畜牲不如……”
宝兴帝抱着他的头给他擦着血泪,亦是泪流满面道:“父皇错了,是父皇错了。父皇没料到你是这么个性情的孩子。父皇一直以为你冷心冷情,哪里知道你是这般真性情……是父皇错了,你一定要好起来,父皇后半辈子一定要好好补偿……”
“错已俦成,补偿有什么用?”
楚明秋一掌推他,蓦然站起来,满脸凄凉,“我现在已人不人,鬼不鬼,不管到哪里都被人骂,您怎么补偿?”
宝兴帝伤痛捂面。
“好一个父慈子孝的感人场面。”就在这时,秦惑将青纱帽戴起,缓走从密林中走了出来,“只是可惜了,只有我这么一个听众,不能见识到你们皇家的龌龊事。”
楚明秋急步后退。
宝兴帝站起来,拦住秦惑的去路,“秦惑,你究竟想怎么样?楚霸已经被你抓住,你又何必再对他赶尽杀绝?”
秦惑微笑,“我并没有对他赶尽杀绝,相反,在您这位伟大的父亲大人说要满天下追杀他的时候,还是我收留了他。相对您,您看我是不是待他好多了?”
宝兴帝气得发抖。良久,才盯着他道:“告诉朕,你究竟想干什么?夺朕的江山?毁朕的王朝?可是朕自认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做得如此绝?”
“无冤无仇?”秦惑叹着气摇头,“也好,反正今日你们都休想出这天机阵,就让你们当个明白鬼。”
说着,他一揭青纱帽,微笑道:“不知皇上对张脸是否感觉熟悉?”
宝兴帝视线一落他那张如冰似雪的脸面,稍一怔愣之后,竟如风摆杨柳般颤抖了起来,“玉……玉娇……”
“亏你还记得这个名字。”秦惑笑得漫不经心,“已经二十多年了吧?皇上当年对玉娇始乱终弃,不顾她已有身孕,害怕她拖累了你,竟然将她推下山崖,好在她被挂在了一根半山腰的大树上没死成。尽管如此,受了刺激的她还是变得疯疯癫癫,神志不清。这也便罢了,后来她生下孩子,你不仅派人将秦家两百多口人漏夜全杀,还叫人暗夜击杀我们母子。只是可惜,玉娇是被你杀死了,可是我却被救了下来。还化身听政院李蛮子的首席弟子,最终接掌了天道宗,成了您老人家锦绣江山的大国师。”
他看着宝兴帝面如死灰,更是笑得灿如春,“我师父曾说,我长得与我母亲极像。如果让您老人家见到我真颜,我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如此,我只好长年戴着青纱以蔽您耳目了。不过,您也要死而无憾了,最起码,我让您做了个明白鬼,您的两个宝贝儿子后面就会跟着来。然后不好意思,您为了守着这偌大的江山呕心沥血,最终还是会落入我的手里。从此以后,你们楚家王朝,便要改朝换代,应该叫什么呢?”
他好似真的在想一样,“秦家王朝?嗯,这个不错,待我有了儿子,孙子,我会让我所建立的秦家王朝千秋万代……”
“秋儿,快走,为父拉住他,今日和他拼了……”
不堪重负的宝兴帝突然发难,手握长剑,一剑就朝秦惑刺去。
秦惑冷笑,“螳臂挡车!”
他长袖一挥,长剑遇阻不前。他以为一招就可将宝兴帝制住,未料那长剑遇力竟然像烟火一般四面炸开,尖利的风直袭入体。
秦惑连退几步,运功一逼,入体的细小暗器全数朝宝兴帝倒飞而回。宝兴帝不退反进,飞扑过去直击秦惑下腹。秦惑飞踢,宝兴帝却趁此机会往下一压,竟然一把紧紧抱住他的腿大吼,“秋儿快走!”
“好个父子情深。”眼见楚明秋真的跑远了,秦惑再也没有耐心,一掌就击在宝兴帝脑门,“到阴间去向秦玉娇陪罪吧!”
宝兴帝瞪圆了眼,整个人却软软倒了下去。
秦惑踢开他,正欲追人,半空中忽然有人叹息,“我本以为你还有一点人性,这个人说什么也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怎么杀他像杀条狗一样,眼都不眨一下,天道宗千百年来可没出像你这么没人性的宗主。你愧对你师父对你的救命之恩了。”
秦惑止步,目光四下扫过,“方篱笙?”
“不错,是我。”须臾间,就见一身月白长衫的方篱笙缓缓从林中走出来,走过湿地,他的衣袍依然纤尘不染,犹如他的眉目,永远都是那么清亮明静。
秦惑微眯了眼,“方篱笙果然有些本事,居然可以随意出入天机阵。”
“随意出入不敢,不过想要找个人还是不成问题。”方篱笙闲闲地弹掉肩上的落叶,“我看楚明秋你就不用追了,我已经让人把他接出阵了。哦,对了,还有被你围困的楚霸,刚才好像也被我带出去了。不好意思,让你多日来的一番心血白费了。”
秦惑立在那里,脸色微微有些发沉,“方篱笙,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的老父还在我的手里。你这么做,不怕你的老父会因此丧命我手么?”
方篱笙不以为意,“我父皇今年少说也六十岁了,这一辈子,他老人家也算是活够了,我相信就算他老人家在这里,也定然会让我这么做。所以你想怎么样都行。”
秦惑眼底掠过一丝憎恨,忽然又笑了起来,“老的你可以不管,难道你的心头肉著雨你也可以不顾?”
“秦惑,你真狠。”方篱笙一脸沉痛,“你前两日给我送了封她的亲笔绝义书,同时还给我送了张六月初六的请柬,令我悲痛万分。但是我左思右想,好歹是想通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她既然选择跟定你,便是你的人,我就算再爱她,总也不能强迫她。”
“是么?”秦惑看着他,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只有请你六月初六来观礼了。到时候只要你肯来,说不定我还能送给你一个惊喜。”
方篱笙咳声道:“惊喜就不必了。观礼肯定是要来的,到时候只望你不要给我闭门羹就是。”
秦惑自知方篱笙非常人,若想自他的言语中找到什么蛛丝蚂迹,简直比登天还难。只是……他眼角笑意渐深,他会让他露出原形的。只要除去此人,不管是江山,还是女人,都会紧握他手。
另一面,兰陵王亲自出手,遁入阵中,按方篱笙所指的方位,果然将怀抱着婴孩几乎栽着前行的楚明秋给接了出来。
在阵外候在多时的贺兰晴听到那嘹亮的哭声,痛哭上前,一把将才醒过来的乐乐抱在怀里。
楚明秋犹如放下了千钧重负,慢慢软倒下去,兰陵王紧扶他,“楚明秋,支撑住,待本王再想个法子救你。”
楚明秋倒在他肩上,无力地笑了笑,“不用了,我已经活够了。”
他把目光投向喜极而泣的贺兰晴,“郡主,我总算是把孩子安然无恙地交到了你的手里。还……还有,我把秦惑所有的药瓶子都搜刮了来,全都包在了孩子……孩子的襁褓里。相信里面一定有他的解药……”
贺兰晴抬起头,看到他这般模样,更是悲从中来,上前握住他的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去的,我不该答应让你去的……”
楚明秋轻握她的手,在这寒天寒地里,只觉份外温暖。
他露出满足的笑,看着她晶莹的泪珠,“不要哭,不要说对不起,这是我的命……你若幸福,就代我一同幸福下去……”
贺兰晴本想留住的眼泪,偏是不听话的扑扑往下落,她连连点头,“是,我一定会幸福,还有乐乐,他也一定会幸福……”
楚明秋静静望着她,想尽力将这张容颜记住,可是眼睛眨过,这张脸竟是越来越模糊。他好像听到九天之外的古钟长鸣,又好像听到风过树梢的呜咽声,还有哭泣声,呐喊声,纷至沓来,将他的思绪都搅混了。
他好像看到他父皇在半空中笑眯眯朝他走来,似乎还在夸赞他,“好孩子……”
他又好像看到了郑皇后临死前那悲痛绝望的脸,还在轻唤,“我儿……我儿……”
然后他还看到曾经遇到过的人,他们皆匍匐在地,山呼“万岁……”
他知道这都是梦,美梦,恶梦,全都撕咬着他,他不愿这样下去。
他努力凝聚着力量,总算看清了,这个伏在地上哭得伤心的,是谢俊之,那个被他支开的正人君子。
他轻轻道:“曾经沧海难为水……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待郡主好……一定要让她……让她……幸福……和她白……白头……偕……老……”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无声,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谢俊之悲声大哭,“殿下,殿下……”
手中一沉,贺兰晴痴住,这个她一直认为缺少温暖的男子,竟这般去了。冷风吹过,看着天空中破碎的飘浮的云朵,她恍然觉得他还是那夜在她屋内侃侃而谈活生生的人。他依然身形挺拔,颜如玉雕,他说,“这衣虽难看,不过好在暖和,这寒天里穿,倒也不至于冻着。”
还说,“这些朝政之事令我日夜烦闷,你一个女子就不要过问太多了。”
甚至还问,“谢俊之……你究竟喜欢他哪里?”
她说了原因,后来还与他争辩,他只是一笑而过……这一切,仿佛还在昨天,眼下却已事过境迁。
她突然觉得心好痛,好像被撕开了一般,回头看到哭成一团的谢俊之,一股堆积多时的怨气蓦然爆发,她把孩子放到兰陵王手里,上前就像疯妇一般撕住他的头发,像受伤的小兽一般嚎叫:“混蛋……混蛋……最该死的就是你,为什么不是你去死,为什么还要去害别人……”
谢俊之任她撕扯,“晴儿……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可以,看在孩子的份上,求你不要不理我……”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你有什么资格要我看在孩子的份上?我要你去死,你死了,你娘才会安生,你为什么不去死……”贺兰晴根本听不进他说的话,疯狂地撕咬捶打,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心中的悲愤发泄。
眼看谢俊之被抓得满脸是血,鼻孔也是鲜血直流,有人想去拉,却叫兰陵王拦住,他女儿自小生养娇贵,从未尝过人间疾苦。她不听劝定要千里嫁谢俊之,吞了苦酒后,不敢声张,暗自往肚里吞。她憋闷得太久了,他看到她时几乎都认不出这个没了生气的女子是他曾经朝气蓬勃的女儿。
这次和谢俊之来万仞山后,她没朝谢俊之看一眼,没跟他说一句话,心里分明有着恨。此刻若是不让她发泄,他怕她会病,不管是分也好,合也罢,若不让郁气通畅,或许他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北风怒吼,苍鹰的铁翅划破长空,传来一声声凄厉的悲鸣。
方篱笙从天机阵中出来,高山立即过来沉声道:“殿下,楚明秋去了。”
方篱笙望着远山一叹,“生死有命,也罢。楚霸是否安好?”
“他已和德公公他们会合。”
“有没有让他不要再插手著雨的事?”
“属下已经告诫过他了,至于他听不听,没人敢打包票。”
方篱笙摇头,“他终是不及楚明秋的沉稳,让李纯华通知李皓,务必马上把他带走,免得又坏了我的事。”
“是。”高山应了一声,又道:“听说黎司桐趁机与胜南首尾相应,已经隔断了大泽军,以他们的声势,估计不出一月,就会将大泽军赶出。而且他们已经联合西齐各方势力,假以时日,黎司桐便会成为西齐的一代霸主。”
方篱笙沉默了一下,“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秦惑的势力不仅渗透了整个大泽,西齐他也不曾放过。想想我们东临险些成了他的天下,就知他的手段极为阴暗。现在他是按兵不动,放任黎司桐与大泽相争,待到天下动荡,他们两伤,只要他登高一呼,顺应民意,整个大泽和西齐便非他莫属。”
高山咋舌,“这厮这么厉害,难道殿下就任凭他翻手云,覆手雨?”
方篱笙哑然,“你把我看成救世主了吗?”
高山急拍马屁,“在我等心目中,殿下比救世主还神圣。”
“你恶不恶心?”方篱笙拍了他一掌,道:“秦惑也是有弱点的,只要我们能找到。而且大泽现在虽然宝兴帝已死,以楚霸的心性,这江山他也守不住,好在还有李家护着,就算黎司桐气势再甚,一时三刻他也拿不下大泽。所以我们还有时间。”
高山谨慎道:“难道殿下没准备问鼎天下?”
方篱笙失笑,“这天下有什么好?人生短短几十年,我亦曾繁华过,如今只愿能平淡而过,安安静静享受每时每刻才是正道。”
高山无言。过了一会,他才道:“看殿下这次空手而回,想必皇上还没有着落。”
“本来就要有着落了。”方篱笙苦笑,负手慢慢前行,“可惜楚明秋突然行动,拉动了长青洞和四周大阵的警报,为了确保退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父皇在山石上被迅速移走。好在出来得及时,能救下楚霸,不致让他落在秦惑手里,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同时还机缘巧合的听到了秦惑的身世来历,让他终于知道,他的恨是从何而来。
“既然入过天机阵,可有见到七小姐?”高山小心翼翼地问。
“你以为天机阵是个儿戏,真的可以让人任进任出?那秦惑可不是个草包。”方篱笙看他一眼,“还有,莫非你眼瞎,没看到那丫头亲手写给我的绝义书?一个这么无情无义的小丫头,我为什么还要巴巴地去见她?”
高山咳了一声,“殿下就不要在属下面前装了。没人比我还清楚殿下的心思。”
方篱笙轻哼,“我的心思你最好别猜。倒是那苏植,这么要死不活的,你把他移远一点,我一看见他就不爽。”
高山骇然,“他马上就快死了。虽然秦惑假好心为他解蛊毒,这么多日子却不见起色,就算兰陵王出手,恐怕也难找到解法。这个时候若动他的话,他只有死路一条。您就再忍忍吧,别把他挪死了,到时候七小姐回来还要给您脸色看。”
“高山,你焉知除了秦惑,我就不能解了他的蛊毒?”方篱笙似笑非笑。
高山愕然,他能解?能解为什么不帮他早解?难道……
他偷瞄过去,果然看到方篱笙一派悠然,他恍然大悟,原来是醋劲大发,故意给苏植颜色看的。可惜苏植因此受的苦比车拉还多。果然红颜祸水,不过他也只敢在心里念。
两人边走边说着,忽见怒叔一脸欣喜地奔过来道:“殿下,好消息,龙七竟然带着冥欢偷跑出来了,他们正在大营等着见您……”
方篱笙挑了挑眉,“是么?龙七还好吧?冥欢的情况怎么样?”
怒叔脸色一暗,“不怎么好。龙七说他完全不认人了。”
方篱笙皱眉。怒叔又道:“听龙七说,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告知殿下,所以属下才赶紧过来找您。”
“那赶快走。”几人加快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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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雨被人带回了长青洞内。
除了那些整日价跟在她后面的侍女全数不见,换上了十多个大汉守在石室外,其他一切都没有变化。
她感觉整个长青洞的气氛特别沉闷,好似乌云密布,随时要有一场狂风暴雨袭来一般。
素莲给她端上饭菜,她默然吃过,就对着那几箱柔软的布料发呆。
“雨儿。”
著雨回头,是胡雪姬,她的身后没有美一,是她自己转着轮椅进来的。
她上前推她,“娘亲。”
胡雪姬示意她坐下,握住她的手,柔声道:“这么不开心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著雨摇头,“没有。”
“不要骗娘亲了。”胡雪姬温柔地看着她,“看刚才惑儿的神情,定是你们两个吵架了不是?”
著雨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看来是你还不了解惑儿,所以才对他心生芥蒂。”胡雪姬示意她推她,“你跟我来,我给你看几样东西。”
著雨跟着胡雪姬前行,竟到了曾经她和秦惑一起到过的平台上。
此时平台上依然月清风静,只是多了一些物什。
胡雪姬打开靠壁处的一排木柜,指着第一格上的一个精雕木偶,“知道这是谁做的吗?”
著雨摇头。
“是惑儿做的。”胡雪姬将木偶拿下来,“他说那日你在这里亲口告诉他,若是他真能娶妻生子,相信他一定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你不知道他听了这句话有多欢喜,第二天就跑去问我,怎样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其实我也不知道,只让他自己想象。于是他就找了这些东西来,说他小时候每次看到同龄的小孩子拿着人偶骄傲地说是爹亲手做的,他就非常羡慕。他说他不会让他的孩子跟他一样,他要做很多各式各样的木偶,让他的孩子也能骄傲地在人前称赞他。”
著雨借着月光朝架子上慢慢看过去,只见上面已经摆了五六个形态各异的木偶。有小人,有鸡,有狗,有马……做工个个都非常精细,就像是一个浸淫雕刻术多年的老工匠做出来的一般。
只是在柜子旁那些被扔满地未成形的木头块却暴露了,这是秦惑新近才开始学做的。
他这个人,总是很聪明,也很勤奋,所以学什么像什么。以至他所有做的事,总要那么完美。
胡雪姬放下木偶,又从第二格上拿下一个纯金长命锁,“他说如果他生的是女儿,肯定喜欢这些富贵之物。他说他自要让他的女儿长命百岁,这个长命锁由他亲手做出来,贯注了他很多心血,一定能保她平安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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