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是至高无上的。
但又不是至高无上的。
如果它引导不了民心,如果它不被民心所认可,终究有一天,它会消亡。
没有一个帝王,能够反抗这样的宿命。
也包括你,郎程言。
……
悄无声息地,郎程言领着所有郎军,撤出觞城,离开了黎国。
来的时候声宏势大,走的时候,悄声无息。
没有胜利,也没有荣耀。
即使他已经夺得“胜利”,却将永远无法忘记,在天元宫中所发生的一幕幕……
黎凤妍的死,常笙的死,文皇后扑过来时,那疯狂的一簪,文定阙拔剑自刎时的激傲,还有与黎慕云最后的对决,以及那些无辜惨死的人……他已经分不清,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而死,到底是死在了谁的手里?
黎长均的专制?段鸿遥的报复?还是他的仇恨?
或许这人世间的事,本就想不明白,说不清楚,更无所谓对,也无所谓错。
大道两旁,青山不改,绿水仍流,只是他的心,已经苍老了很多。
苍老得甚至让他有些忘记了自己的年纪。
过湘江,经澹堑关,郎程言马不停蹄,一路往东,在这一刻,他只想回到浩京,只想看到自己的亲人、朋友,只想听听他们说话的声音,只想看看他们亲切的面容,尤其是,证实那个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消息……
慈儿,你还活着吗?
你还,活着吗?
唳……
长空一声清鸣,那展翅高飞的鹰,掠过浩浩苍天,径直朝着西天飞去……
西……
大昶。
太阳落山了。
木樨花的香味愈发浓郁。
汉白玉砌成的汤池上空,水气氤氲。
粉红色的花瓣,随着水波轻轻漾动,摩娑着女子柔滑的肌肤。
似乎很久以前,也有这么一个晚上,温香软玉,轻颦浅笑,看着那个男子,一步步,走向自己……
轻颦浅笑?娥眉轻轻挑起,莫玉慈眸中闪过丝惑色……那是自己吗?
“冰妃娘娘。”宫女娇软的声音在后方响起,“请出浴吧。”
下意识地,她却抱紧了自己的身体,低斥道:“出去!”
“冰妃娘娘!”宫女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二皇子已经派人催过四次了!说娘娘若再不肯起,皇子便亲自来请!”
轻咬薄唇,冰灵终是顺从地站直了身体,柔曼身段显露无遗,随即有宫女走上前来,用柔软滑-顺的丝缎,裹住她的娇躯,拭去皮肤上的水渍,再换上早已备下的宫装。
看着妆成的她,宫女们难掩眸中惊艳,唯有冰灵自己,那张绝色的容颜,清冷依旧,甚至比素日更冷。
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上软轿,随着太监的长唱,垂落着橘黄色纱帏的软轿轻轻晃悠着,穿过道道回廊,没入花影深处。
悬于门前的宫灯,映出上方那斗大的三个金字:
末曜殿。
软轿停下,立即有四名宫女近前,不待轿中美人儿落地,齐齐伸手将她扶住,平平抬入殿内,直送至锦榻之上。
那容颜冷峻的男子,身着亵衣,手握一卷薄册,斜倚于羽枕上,淡淡地看着所有的一切,然后随意一摆手,宫女们齐齐躬身施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床榻四周,八根巨大的烛台,将两人的面容、衣饰,照得纤毫毕现。
目光掠过她娇美的容颜,昶吟天心中不由一荡。
千载轮回。
他早已没了情-欲,也不该有情-欲。
安排今夜这一出,不过是为了试探她的心。
“冰……灵……”他极其缓慢地唤着她的名字,“你要,反悔?”
猛可里,她打了个寒颤,然后用力地摇头。
弟弟那可怜的“唔唔”声似乎还在耳里回旋,她怎么能忘记,怎么可以忘记?
“那么,”他勾动唇角,魅惑一笑,“过来……”
她的脸上刹那划过丝茫然。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激昂地呼唤着,干扰着她的思绪,强迫她停下脚步,甚至想把她拉出这个地方,这方炼狱……可是,可是弟弟……
“痛!”抱着脑袋,她蹲了下去。
痛!好痛!
就像有千万根钢针,一齐插进她的头脑,又像一篷篷烈火,刹那从脚底燃起,包裹住她娇弱的身体。
她不要痛!不要痛!可是,谁能抚平她的痛?谁能救她脱离这无边苦海?
一脸沉默地盯着那个女人,昶吟天一动不动。
眼底却暗暗掠过丝怀疑……是不是他算错了什么?她不该有这样的反应,如果有……
一掌拍出,浑厚的内力正中冰灵的额心,那些混乱的画面戛然而止,双眸中的挣扎渐渐平伏,只剩空洞,和当初记忆刚刚被封锁时,一样的空洞。
“乖乖听话。”他拍着她的脸颊,像是诱惑,也像是抚慰。
她机械地点头。
“记住,我,才是你的主人。”
“你是……我的主人。”她看着他,呆呆地重复。
“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是你的主人。”
“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是我的主人。”
“很好。”他点头,“现在,为我宽衣。”
双手伸出,她冰凉的指尖,极其缓慢地,落到他半敞的衣衫上……
阴冷的风,忽然从四面八方狂卷而至,八根巨大的烛台,同时熄灭,黑暗刹那间吞没一切。
冰灵发出声低叫,不由往旁边退去,缩进角落里,瞪大的双眸中,映出两道同样颀长俊挺的身影。
“是你。”淡淡扫了来人一眼,昶吟天既不吃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不是已经有了莲皇之心了吗?”
“……”对方沉默,清冷的目光掠过昶吟天,落到莫玉慈身上。
他看着她。
她亦看着他。
两双同样清冷的眸子。
照理说,看到这样的她,他应该很开心才对。
但事实上,他的心中,竟然淡淡掠过丝难过。
呵呵,竟然是难过。
他不由想起浩京街头,那个唇染鲜血,却仍旧满眸倔强的她,不由想起冰寒血池之畔,那个笑容纯美的她。
她说,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每一个男人,只要有足够的勇气,都可以是郎程言。
她说,谢谢你,让我活下来,因为活着,才会有希望。
可是现在,眼前这个麻木得没有一丝感情的莫玉慈,还是莫玉慈吗?
还是那个由他亲手缔造而出的莫玉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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