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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姻缘无我③

心底隐隐有些道不明的滋味。

若水望着小姑娘的侧脸, 有些恍惚, 心想: 他们才认识多久啊。

他怎么就怎么就, 这么在意。

回眸望时,恰对上那双乌黑的杏眸。若水羞红着耳尖偏过头,哪知小姑娘后知后觉地从身后拐到另一边, 直视着他的眼睛,漾起浅浅笑意:“师父,你别害羞。”

就算害羞, 也应该是尹姑娘害羞。

如君匪所想, 尹思尔确是如此, 少女悄然收敛起情思, 却挥之不去脑海中有关昨夜的点点滴滴。

她打小养在闺房,见的也多是如哥哥尹昱尹小王爷般的世家公子,唯一昨夜的花灯会,也是庆贺她及笄后求来不易的一次出行。

如若水这般无世家习气, 举止皆如清风朗月的男儿,尹思尔还是第一次见, 更别说他温润如玉,接人待物都是和和气气的, 笑时,精致的眉眼便如画像上的人似的。

怎么看,怎么好。

何况,他救了她。

救命之恩,自当…自当,

“呦,这么热闹啊。”带着些痞意的腔调从门外传来,一身藏蓝色官服的青年手负背后,踱着步子走了进来。

“哥哥。”尹思尔当即暗跺脚,这人不好好在皇宫中上早朝,来这厅堂瞎掺和什么?

尹昱却当没看见般,他勾起唇角轻轻一笑,褐色的眼眸流光点点,向首座行礼,“父王,母妃。”

尹王夫妇笑着点点头,索性相携而去,让他们年轻人共聚一世。只是尹王妃仍有些放心不下尹思尔,悄悄耳语了几句。

少女的面色微微变了变。

她不禁望向那一身梨花白,长身玉立的少年,斟酌着开口:“若公子,小女一直不解,敢问公子师从何门何派?”

若水微微一怔,师父是隐士高人,不便透露姓名,这如何答?

“尹姑娘,我师父自创门派,你当然不知道啦。”一旁的红衣小姑娘解围道。君匪心想,这世上又不是什么都非得说出一个出处,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她只以为被尹王妃说教后的尹思尔也对若水抱着门第之见,这才出言相护,却不知晓女儿家百转的心思,尹思尔此问纯粹是想引出下问——“那君匪姑娘又是如何拜入你所在门派的?”

先前,尹王妃走时向尹思尔说了昨夜师徒共处一室待了一夜的事,未出阁的女儿家自然紧张起来,想确认若水与君匪之间的师徒关系。

可尹思尔看着君匪的模样,一个不谙世事的漂亮小姑娘,她又觉得自己多想的那点心思显得龌蹉。

可不想吧,面对若水,她心里又存着一点芥蒂,他对徒儿那般好,是否会比妻子更好呢?

她心思百转,一时愁绪涌上眉间,尹昱再熟悉自家妹妹不过,便提议道:“今日天色正好,不如一起出游如何?”

若要解烦心事,自然要有能让心境高远些的景致。

看山看水,怡情怡心。

若水又下意识望下君匪,恍惚间却隐隐懊恼,不知从何时起,做决定时他总在乎起君匪的意见,这是个不好的迹象啊,少年心想。

自己的命数已定,不出意外只剩两年可活,若有了牵挂……

正思怵间,手心又传来那已熟悉的温热的触感,眉眼弯弯的小姑娘牵起他的手,“走吧,师父。”

尹思尔望着,眉间的愁绪又深了几分。

“喂,小丫头。”尹昱从两人牵手的中间走过,生生隔开后说:“虽说师父如父,你也不能总跟个没断奶的娃娃一样吧。”

“要、要你这个麻烦精管?”君匪小小一张脸都红起来了,在仙界,無山仙君也总说她没长大,太粘人,现在被尹昱这样一说,小姑娘也不好意思地反思起来。

把小手背到身后,君匪顾自往前走,吸了吸小鼻子想:她才不要做个奶娃娃呢,不仅如此,她还要替师父無山仙君找到需要的异香。

只是这异香在哪呢?

*

远山点黛,偶然有一丝朦朦胧胧的烟雾从两岸的瓦房升起。

澄碧的江水上泛着两只小小的竹筏,若水撑着长篙,时不时望向对面竹伐上的红衣小姑娘。

忧心她会不会畏水。

君匪倒感觉还好,尹昱这个麻烦精虽然讨厌,但竹筏行得极稳,她也乐得看山看水,没心没肺。

不像余下的三人,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戏却是十成十的足。

尹昱似乎存了心想替妹妹牵红线,又似乎不仅仅这一个原因,反正积极得很,一路走来,即便是这容载两人的竹筏,也要让尹昱尔和若水在一个竹筏上。

至于尹思尔,却是忧虑着如何与若水有更深的了解,虽然竹筏顺流而下这一路上,她有意无意问了若水许多问题,但那人好像都是心不在焉。

虽然礼貌回答,却浑不似他与徒弟交流之间的那种热切与自然。

尹思尔端着也不是,放开又不行,一时没了主意,怏怏望向两岸的风光。

若水也暂时松了长篙,取出乾坤袋里的白玉瓶,按照师父的叮嘱,他的血极易招来妖魔鬼怪,隔一段时间就要用药压制,从离开结界到现在已经十五日了,是该再服一粒师父炼制的药。

“轰隆!”突然天地间响起一道惊雷,君匪当即站了起来,暗道不好,她望向竹筏下突然翻涌的水面,只见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形成漩涡,一点一点朝他们吞灭而来。

“是水中的蛟魅在作怪!”君匪大喝,無山仙君曾说过,这类妖兽平时吸取溺水者死魂为生,尤喜活人血液。

话音落下,蛟魅已冲出水面,尹思尔哪见过这样的情况,当即吓得昏了过去,被飞身而去的尹昱抱在了怀里,同一时刻,若水也来到君匪身边,小小的竹筏已经不稳了,他生怕这畏水的徒弟出什么意外。

却见君匪眉宇间哪有一点惧色,她从斜挎的布袋里取出了两张朱砂玄符,结印轻念后,符纸一张附到了他们的竹筏下,一张附到了尹昱的竹筏下,竟是在风浪和漩涡中稳住了。

尹昱已知道这小姑娘绝不简单,君匪到底是仙者,不想在凡人面前施仙力对抗满是邪气的蛟魅,她口中念念有词,已用符纸把尹昱他们的竹筏送到了卷起的漩涡外。

若水望着她,见小姑娘也想把自己扔出去时,取出了乾坤袋中的弥生剑,划向了迎面而来的兽形蛟魅,与这怪物在空中激战。

饶是君匪再愚钝也看明白了,若水是把自己当靶子引着妖兽,方便她离开。

“真是个傻子。”君匪小声嘟囔了一句,朝那妖兽喊道:“喂,欺负个修士算什么?有本事和本仙对打啊。”

她挑衅至极,一般妖邪都会盛怒,但奇怪地很,这蛟魅一点也不为所动,只紧盯着若水,仿佛要把他拆骨入腹般。

好生奇怪,师父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这蛟魅拼命呢?君匪闻着若水身上越来越浓的那股香气没想个所以然出来,也没辙,蛟魅不过来,她只好使出一大半的仙力,先护住自己不被漩涡中心湍急的河水打湿,然后过去。

御在子虚剑上,因为仙力流失,面色越来越苍白的小姑娘咬破指尖,直直朝着蛟魅的额心弹去,这一下子,皮肤褶皱的妖兽就被那滴血液烧得小面积燃了起来,嗷嗷大叫着。

若水终于得了空闲,愈发用力地使剑攻击,心里却纳闷:自己的血有异香奇效,徒弟的血却是能驱邪吗?

何止能驱邪,仙者的血用处多了去了,更何况君匪还有着一半上古凤凰的血统,更是邪气的克星。

周围的风浪渐渐平息下来,君匪使尽最后的仙力脱手了捆仙索,绑缚住鲜血淋漓的蛟魅后终于失去意识,缓缓从子虚剑上落下。

“阿匪!”若水心头一急,连御着弥生剑把落下的人和剑都接住,飞向岸边。

“她怎么样?”安置好尹思尔的尹昱忙过来问,眉宇间极为认真。

一众进不了漩涡而守在外面的护卫皆是怔了怔,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尹小王爷何时这样过,还是对一个女子,不,一个小姑娘。

尹昱确实心慌,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生死关头君匪能做到那般,现在躺在若水怀里的是她,无论她多了不起,出于什么原因,她对他们的庇护都是真的。

另一方面,被送出漩涡那刻,尹昱头一次尝到了刻骨铭心的害怕滋味,他那一刻想的全是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会怎么样?

君匪不是尹昱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她甚至还不能算是女子,却是最另他难忘与惊艳的。

像是不知从哪来的小神仙,又像是月老捏的精致的瓷娃娃,身上的灵气与纯粹,是尹昱从未见过的。

此刻,这小神仙安安静静躺在若水怀里,任由他把脉,却还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尹昱不禁走上前,想察看君匪的情况,却被一向温润如水的男子打开手,若水抬眸,剔透的眼眸定定望着他说:“徒儿无事,劳小王爷惦念了。”

若水也确实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君匪气息平稳,身体根本没有损伤,那便是其他原因,他已隐隐发觉她的不同,也知道不能用凡间的法子来救治。

正要把人抱走,岸边又迎面来了一队人马,整齐划一的步调,全身穿着同款的内白外黑的骑服,胸前衣襟上绣着一个金色的“宋”。

若水理也未理,想避身而过,却在这时,骑卫从中间分为两对,他抬眼望去,只见牵着一头小毛驴的男子慢悠悠走了上前。

男子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衣,黑若墨的发仅用木簪束了个道士头,实在有些潦草,可他剑眉星目,细梁薄唇,相貌的出色完全弥补了衣着的随便。

年纪似在二三十岁之间,却已隐有脱俗之气,他一手牵着毛驴,一手负在身后,竟浑然天成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意味。

男子走到若水面前,有些飘渺的声音淡淡问道:“敢问阁下怀中抱着的小女娃,可是姓君名匪。”

若水望着那些骑卫前襟上的“宋”字犹豫了片刻,尹昱已走了上前,对那男子恭敬行礼道:“见过摄政王。”

“尹家小子多礼了。”宋瑾淡淡一笑,话语也依旧是淡淡的,像他这个人一般,也许下一刻就如青烟般淡出天际,溶于自然。

若水心中一怔,那淡淡的话语又再次传来,重复道:“敢问这小女娃,可是姓君,名匪?”

若水点点头。

宋瑾也满意地点点头,土地公说的成仙机缘就是眼前这小姑娘吧,他越看君匪越欢喜,淡淡伸出手,想把人接过来。

若水却不依了。

“怎么?”宋瑾淡淡挑眉,“小子,爹抱闺女,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还有——”宋瑾漾起淡淡的笑意,“你小子…虽是她师父,到底是个女儿家,可明白?”

看来土地公已经打好了招呼,这摄政王安然地接受了君匪吹下的牛皮,并且和她一起吹牛皮。

若水的脸皮薄,但仅限于在乎的人,于是他脸不红心不跳的问:“敢问阁下,您为宋姓,我徒儿为君姓,又是有何渊源呢?”

摄政王云淡风轻的模样有些凝滞,他轻咳一声,不着痕迹接过对方怀里的小姑娘,回眸淡淡一瞥:“宋君匪行不行?”

再不行,老子改成君姓也行。

为了得仙缘,其他都是身外物。

若水倒是依了,却跟在宋瑾他们身后,势必要看到徒儿醒了才离开。君匪也没让他等太久,就睡了三天三夜。

小姑娘悠悠转醒的时候,若水就守在外间,几乎是一点点动静,面带倦意的少年就转过头来,短暂的对视后,他低首一笑,“醒了?”

君匪也笑了,心底却泛起不知名的酸涩,除了师傅無山仙君,她从未见过谁这样担忧她,直到这一刻,小姑娘清明了,她再也不能把若水当成一个便宜师傅,一个简单的凡夫俗子来看了。

她望着他的眼睛,她最喜欢他的眼睛,此刻却红红的,眼底还泛着青黑色的痕迹,甚至他一向光洁的下巴依稀可见青茬,君匪心底不明的情绪又加重了几分。

“师父,你快回去休息吧,我没事。”她微微起身说。

若水忙替她垫了个靠枕,这一弯腰的刹那,君匪更加看清他的眼底了,依旧温润含星,却泛着血丝,她的心一疼,握住了他的手,“师父……”

若水怔在原地,到底君匪没说出什么矫情的话,只是望着他,眼眶也微微泛红,然后她又松开了手,低垂着眼眸,看不清情绪。

天真无忧的少女第一次有了心事,她缩回被窝里,有些烦“仙凡之别”这四个字,他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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