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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病床

?第四十九章

程溪跳车后,孟平川的心思安定不少。

方向盘掌控在自己手中,命却早就交付程溪,这种命途的归属感就像夜航时船头上挂在冷风中的一盏油灯,海浪汹涌,微弱的光芒被聚拢在灯罩里,从橘红一点一点冷却变成微蓝的幽火,摇曳,却散发着安抚人心的暖。

至少还活着,不是吗?

道路尽头有余路平的人死守,此刻掉头只会与前一拨人狭路相逢。

孟平川冷静决断,把车往后倒了几步,发动机轰鸣低吼,孟平川随车身一起颤动,他顺了下胸前的安全带,蓄足马力猛冲出去。

“嘭!”

巨响过后,孟平川整个人撞到方向盘上。

耳边嗡鸣,孟平川迅速踩停,比撞击声更为刺耳的一声刹车声戳破心弦。

整棵新移栽到院前的松树苗被孟平川的车撞倒在地,枝干没有全部折断,露在车头外面的松针还是打着摆儿。彼时,几户人家的灯同时亮起。

院儿里先传来一阵嘈杂。

孟平川握拳敲了几下自己的头,急着下车,没什么大碍,当整个人踩到地上时不免踉跄几步,趁这家主人还没出来,他已经踩着下水管道从两墙间隙抽身而退。

时机比预算的更为机巧,余路平的人到了。

这家主人生拉硬拽愣是把倒车镜掰扭了个边儿都不肯撒手,呼喊着街坊邻居一起帮忙,捉不到肇事司机,只好生擒后头追赶而来的人。

看他们的打扮也不像什么好人。

随即有人报了警。

纠缠之中,紧赶慢赶的给其他阿厉汇报情况:“厉哥,我这边出事了。”

阿厉正在路口守着,说话时开门下车,靠在车上:“人跟丢了?”

“是,不止跟丢了,我们还……还惹上了麻烦!”

阿厉意料之中,语气再寻常不过,“长话短说。”

“孟平川撞了车以后,人跑了,我们正好赶到,烂摊子现在收拾不了。”

“拿钱了断。”阿厉给旁边几辆车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分散车辆。

拿着手机的小弟的胳膊还被几个大爷拧着,他挣脱不开,无奈道:“厉哥,他们已经报了警,警察马上就到了,现在拿钱也不好了结,您还是先撤了吧。”

“嗯。”

“您放心,我这边的几个弟兄都没有犯过大事儿,该怎么办怎么办,我会看着处理的。”小弟往四周张望,“厉哥,孟平川应该走不远,不过这条路穿插了不少巷子,住的也都是老年人,您自个儿小心。”

“行了,我看着办。”

阿厉挂了电话,进到车里,想起余路平先前赏他的一巴掌,心里有气,拿手贴着自己的脸阴冷的摸了几下,目不斜视地吩咐身边的小弟:“传话下去,任何人找到孟平川都不要急着下狠手,等我来。”

小弟看了下他的眼色,迟疑道:“老板说找到人就直接带回城郊别墅,您这样我不好交代,万一出了什么事……”

阿厉按下车窗,伸手出去弹了下烟灰,身子往后稍显不屑:“你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厉害,厉害,现在上了道儿知道拿老板来压我了。”

“没有的事!厉哥您这说的是哪来的话!”

“那你就按我说的做。”

小弟语塞,“好,但我就是怕出事……”

阿厉拿烟指着他,“老板要抓孟平川,无非是为了出口气,现在已经闹到条子都知道了,自然另当别论,抓他做什么?引火烧身?”

“是是是,还是您考虑周到。”

“吩咐下去。”

“好。”

……

孟平川只身一人在黑暗之中潜伏,利用巷道四通八达好藏匿的地形优势,他很快就找到了严冬给他的地址——春蕾幼儿园。

这家私人幼儿园距离程溪所在的何欢裁缝店只有一条街,面积不大,老式的一楼小院儿,铁栅门,墙面白蓝色相间,院儿里有秋千和各种颜色的塑雕椅子。墙角的葡萄架上结了指甲盖大小的青色果子,阴凉处有一整株白兰花。

连着两小盆淡紫色桔梗,都开了。

夏天的滋味,都在这满盆的馥郁之中。

灯还亮着,孟平川敲门。

很快有一老妇人开了门,披了件樱桃色披肩,头发花白,看起来跟寻常人家的老人没什么差别,她轻轻朝孟平川点头,询问他有什么事情。

孟平川不安的往身后看一眼,言辞诚恳:“我们能不能去院儿里说?”

老人有些迟疑,但还是松了口:“也行吧。”

孟平川往里走了两步,半掩上门,没往里去。

“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叫我陈院长行了。”

“哦……”孟平川往点着灯的房间看一眼,“这是您的幼儿园?”

“嗯,开了三十多年了,来上学的都是这片儿邻居家的孩子。”陈院长当他是孩子家长,特意领他进门看墙上贴的画,“这些都是三四岁孩子们画的。”

孟平川一一细看,伸手摸上去,孩子们眼中的太阳是火红的,花朵是嫩黄的。

真好。

陈院长仓促的捏紧自己的披肩,“说来惭愧,这地方没什么年轻人住,招不到好老师,孩子小的时候还能放我这学两年,权当是找个人照看孩子,到快上小学的年纪可能还是公办的幼儿园更正规一些。”

说这话时,一扇挂了防蚊纱帘的门被打开。

光脚走出一个揉着眼睛神色不悦的少年,他愤怒的一脚踢到门上,“哐当”一声又把他吓得色变,冲出来抱住陈院长的腰,嘟囔着:“我喝水!喝水!”

陈院长安抚地摸了下他的背,“睡得一身汗,快进去把鞋穿上。”

“不……”

孟平川仔细看了下那孩子受伤的手,问陈院长:“这是您的孙子?”

“嗯,我外孙。”陈院长说起这话时有些惆怅,“我女儿命苦,难产走了,孩子他爸我压根就没见过,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

她慈爱的摸了摸小男孩的脸,心疼道:“可怜了我这个孙子,没爹没妈,偏偏身体也不好……哎,以后我死了,不知道怎么办……”

孟平川笑了笑,蹲下身凑近这个孩子,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摇摇头,捂紧自己的嘴:“奶奶不让我跟陌生人说话。”

“我不是陌生人。”

“我……没见过你……”

孟平川换个轻松的语调,“我猜猜,你肯定跟你奶奶一样,姓陈对不对?”

“才不是!”小男孩笑得爽朗,“你笨!”

孟平川还想往前凑一步时,陈院长挡在他眼前,把孩子护在身后,“叫他小正就行了,我先带他回房间穿鞋,你随便看看。”

“嗯。”

等陈院长再出来时,小男孩依旧缠着她,让她给自己讲童话故事。

陈院长看孟平川也不像是真心来问幼儿园的事,急着打发他走,孟平川却一口答应下来,说是要给孩子讲几个故事再走。

“时间还早。”

“那怎么好意思……”

“甭客气。”

孟平川知道的故事都是在村儿里听戏听来的,无非也就是《白蛇传》和《四张机》这一套,那孩子显然没什么耐性,嚷嚷着说要喝水。

孟平川给他倒了好几次,每次一满杯,他仰头就喝干净。

到他的肚皮有些圆鼓,他又闹着说肚子疼。

孟平川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七八岁的孩子,智力明显比同龄孩子低。

陈院长走进来,给孟平川泡了杯茶,“这孩子有点孤僻,说话迟缓,高兴的时候还有点结巴,你不要见怪。”

“不会。”

孟平川搜肠刮肚才想起程溪忽悠过他的美国童话——《绒布兔子》。

跟这孩子桌上的兔子玩偶类似。

趁他听得高兴,孟平川又问:“你叫什么?”

“陈正……阿正的正……”他低头薅他玩偶头上的耳朵,“也叫洪……洪正,跟我爸爸名字……一……一……样。”

“你爸爸叫洪镇?”

洪正扁扁嘴,“不能告诉你。”

孟平川想起从当归邻居那头听来的闲话,要不是他租房给人看过身份证,恐怕谁也不知当归的真名。看样子,这孩子就是他的儿子。

“妈妈呢?”

“没见过,死了。”

孟平川摸摸他的头,想看一下他手上的伤口,却被小正以为孟平川要抢他的玩具,大哭大闹起来,扑腾到地上哭得满头大汗。

陈院长闻声跑进来,把他抱在怀里对孟平川说:“这孩子从小就抱着这个兔子,从来不肯撒手,出生前他爸爸送的,就这么一个念想。”

孟平川单腿跪地,安慰小正,“我不跟你抢。”

“爸爸送的……”他小声说,“爸爸说,这个是命……是命……不能丢。”

“不能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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