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小端王,虽说精明得道,然而却终究是不如夜流暄那般沉得住气,不如夜流暄那般虽是少年之身,却是杀伐老练的心。
至少,这小端王会因为一碗药生气,会怕药苦,偶尔,他竟也会如现在这般,大呼小叫,无理取闹。
见老管家紧蹙眉头,一双无奈的目光朝她望来,凤兮这才回神,瞥了一眼老管家,随即朝小端王淡道:“我以前生病,连药都没得喝。纵是好不容易讨了一碗药来,却被我姐姐故意放了黄连。可我最终还是喝下去了,虽是苦得难以下咽,可我还是喝完了。”
小端王抬眸朝她望来,“你还有姐姐?”
一语直入凤兮心窝,刺得她全身发疼。
‘姐姐’,多久不曾唤过的字眼,多久不敢去触及的过去。
姚府中的一切,犹如噩梦,她不敢去回想,更不愿去回想。
她垂眸下来,不想多说,只是继续道:“王爷,老管家是在担忧你,还望王爷体恤旁人,将药喝了。”
她并未有心劝小端王喝药,也未有心思关心小端王的伤势,她只是想帮老管家说几句话而已。然而,大抵是因心底生出几抹无畏与淡漠,是以这脱口的嗓音,也没存太大的关切与温顺,反而还染了几丝连她自己都诧异的不屑。
这话一出,小端王更是冷冽低道:“你这是在说本王的不是?”
他这话微微有些咬牙切齿,连‘本王’二字都硬生生的道了出来。那低沉嘶哑的调子蕴满了威胁之意,令人头皮发麻。
凤兮没料到会惹他这般生气。
不得不说,自打昨夜,这小端王便开始不正常了,昨夜,他也对她凶过多次,甚至连该有的和善伪装都全数卸下,换作一副极其真实的暴虐面孔。
而如今,她不巧又触到了他的逆鳞。
她垂眸下来,只道:“凤兮不敢。”
“你不敢?你如今倒是性子大涨!不仅敢与我顶嘴,还敢甩脸色给本王看!本王差人寻你那般久,你一回来,本王温言与你说话,你竟是还给本王甩脸色,还埋怨起本王来了,你这胆子,莫不是太大了?”
说着,冷哼一声,又冷冽道:“你们这些女人,皆是明里一套,暗地里则是杏枝出墙,巴不得攀龙附凤,为达目的,不惜献身献情,恩义皆无,甚至还要联合着奸夫给本王痛下杀手,你们女人之心,何其阴狠?”
凤兮眸光一颤,老管家也吓得浑身发抖。
老管家忙上前,急道:“王爷息怒,息怒,如今在您面前的是七夫人!七夫人未有对您不好,七夫人昨夜还救过王爷!”
老管家这话急促慌张,无疑是想在凤兮面前掩饰住什么。
凤兮也有几分猜测,凭借小端王这番话,怀疑他此际情绪大变,应是与他那心上人凤栖有关。
难道,那位名为‘凤栖’的女子,当真弃了小端王,甚至还联合奸夫想致小端王于死地?
一切的一切,皆如朦胧雾气般氤氲在心头。
凤兮正暗自思量,不料小端王伸手朝老管家猛推:“端着药滚出去!”
老管家一个不稳,手中的药碗顿时摔地,碎声四溢,药汁飞溅。
凤兮身上披着的夜流暄那件白袍子也被药汁溅到,她仅是垂眸瞅了一眼,神色抑制不住的稍稍一变,随即按捺神色,静静的朝暴怒中的小端王望去,只道:“凤兮不知王爷心底究竟藏着什么事,才致使情绪大变,但凤兮只想说,旁人无辜,王爷纵然有怒,也不可随意对无辜之人发!”
“七夫人,莫要再说,莫要再说了。”老管家吓得脸色苍白,忙朝凤兮急声相劝。
凤兮静立在原地不动,朝老管家望了一眼,最后终究是跪了下来,只道:“凤兮以下犯上,望王爷降罪吧!”
头一次,她硬了心要在旁人面前敛住瑟缩性子,无畏的自行请罚,然而,纵然面上未表露惧怕之意,然而心底,却是在开始颤抖。
她知晓的,不想活得窝囊,不想活得没尊严,然而这代价,定是不小。
如今,她也是想破天荒的护住自己的自尊,挺直身板的掩饰住自己的狼狈,一旦小端王此际处死她,她兴许还会感激他,感激他了解了她的命,感谢她让她终于可以与这世间做个了断。
她惜命,可是命不由她。
她只恨,人情冷暖,世之不公。
“滚出去跪着!”小端王终究是怒火中烧,一语怒道。
凤兮神色平平,站直身来,也不知心底究竟是因捡回一条命而欣慰,还是未能与这世间了断而失望。
她浑浑噩噩的转身,踏步时身形依旧抑制不住的踉跄,但她却将腰板挺得笔直。
老管家是随她一道出门的。凤兮未理会老管家,仅是出得大门后便跪在了屋门不远处。
老管家在凤兮身边徘徊数次,忍不住叹息一声,只道:“王爷近日心情不好,七夫人不该在这当口惹恼王爷的。加之那人又联合宫中那位欲图致王爷于死地,王爷心情大损,如今身体伤势严重,情绪难免坏了点。”
凤兮不知老管家口中的‘那人’是谁,也不知他口中的‘宫中那位’是谁,她仅是低低的垂着眸,微微泛白的脑海中突然滑出一道凄凄与哀然,只道:“王爷心情不好,便可以随意降罪旁人吗?”
老管家稍稍一怔,叹息一声:“他是王爷,纵是随意降罪我们,我们也得忍着。”
说着,老管家略微怜悯的将凤兮打量了好几眼,意味深长的道:“七夫人,这些日子你入得王府,王爷待你倒是甚为特别,只要七夫人好好服侍王爷,日后成为王府侧妃都是极有可能的。说来,这王府看似平静,实则水深得很,七夫人要想在这王府占有一席之地,必得将王爷服侍好,讨得王爷的欢!是以,无论王爷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七夫人都得应承,都得顺从,都不得反抗顶撞,惟独这般,七夫人才可在这王府安生,才可平步青云。”
凤兮苦涩一笑,兀自沉默。
老管家这话,兴许以前的她会听,但如今,她已然不是以前的姚七月,也不是那瑟缩胆怯的凤兮了,她已是多次从鬼门关走过的过来人了,是以,她深有体会:一味的顺从、应承,甚至不反抗不顶撞,绝对会死得更快!
“多谢老管家提醒,凤兮记得了。”虽心底对老管家这话并未放于心上,但嘴上却恭敬有礼的回道。
老管家略微释然的点点头,安慰道:“七夫人放心,王爷是心疼七夫人的,待王爷气消了,自然就让七夫人起来了。”
凤兮淡漠点头,“老管家去忙你的吧,凤兮自个儿跪在这里等王爷消气。”
老管家点点头,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彼时,门外那些侍妾也踪影全无,周围毫无一人,惟独凤兮孤零零的跪在门外,单薄瘦削的身影格外的突兀凄凄。
昨夜她摔的次数极多,膝盖也有伤,如今再在这里罚跪,膝盖也发着疼,虽然有些剧烈,但却能咬牙忍受。
时辰一点点的过去,待日近黄昏,凤兮额头已是布了层冷汗,身子也僵硬不堪,连气息都有些急喘。
突然间,她开始后悔了,后悔与小端王较劲,最后苦了自己。
不得不说,在小端王面前较劲,犹如以卵击石,无疑是自讨苦吃。
她默默的跪着,待体力完全不支时,不远处小端王主屋的那道雕花木门终于被打开了。
她略微吃力的循声一望,便见随意披了件外袍的小端王出现在门边,并伸手搭靠在门框上,仿佛整个人摇摇欲坠似的。
他脸色极其苍白,但俊美年少的面上却依旧挂了几分未消的怒气,他那双黑沉沉的目光甫一扫见凤兮了,便眸色一动,干裂的薄唇一启,只略微强势的问:“你可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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