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冰湖到寝宫有一大段路程,来时骑的那匹马,方才龙飞起的时候受了惊,便跑得没影了。阿戎脑子里胡乱想着东西,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一处之前没来过的地方。这里有一些高低不平的矮墙,看上去极为破旧。门是厚重的石门,阿戎在半夜里看不清楚,只觉得是老旧的院子。但又看墙有些矮,从外望上去肃穆阴诡。
回到寝宫后,寻姑已经迎上来:“姑娘可跑哪里去了,今夜的事太诡异,我有些话要同您说。”
阿戎先不管她在说什么,先是在来时的衣箱里翻出了自己的器匣,从器匣里把圣旨拿出来,用手轻轻地在那娟上抹了抹,开心地露出笑脸。
寻姑脑子里还没转过弯儿来,继续同她说:“今日旁人都以为您已经葬身火海,说水姻是用你做法。普天下有什么坏事出来了,屎盆子都先回扣给奚族人,也是惯例。”
这时候看阿戎捧着黄绢在笑,看着那绢也老旧潮湿,但确有些像圣旨,也觉得怪异。但还是依着水姻方才的吩咐对她说:“您今晚就好好睡一觉,明日晨起皇上那里问下话来,您便作什么都不知道,其余的奴婢与水姻都已经安排好了。”
见阿戎捧着黄绢抚摸了一会儿,便揣在怀里进去歇下,寻姑也不知道她是听进去了没有。思了一会儿,若她要不按照自己说的去办,说那萧不烟是她故意挟持的,狼是她故意引的,那就是自寻死路。给明路偏不走,要往死路上寻,咱也不能拦着她不是?
此时耶律澋也回来了,听前边内侍通报了声,她赶忙出去迎接。耶律澋风尘仆仆地走近来,一边问一边向阿戎的房里张望:“鸳鸯呢?”
“咱们姑娘睡下了。”
“她何时回来的?”
“您出去后没多久便回来了,说是自个儿去冰湖了。姑娘原先便是洒脱,野马似的玩惯了。”
耶律澋将她推开,闯进房中径直走到里面,见确实有人背对着侧身在床上。他皱了皱眉走近,将那女子翻过来,果然是阿戎。她已经睡着,手里抱着卷着的圣旨,像宝贝一样贴着自己的胸脯和脸颊,眉头舒展,呼吸沉稳地睡着。
耶律澋长吁一口气,从她房中走出来,大冷天地便忽然间在外面台阶坐下。
寻姑赶紧说:“殿下,这地冰凉,您赶快起来。”
耶律澋忽然间扬天笑了两声,看向寻姑:“天不亡我啊。”
寻姑一脸疑惑:“您说什么呢,老天保佑您,以后您还要万岁长生。”
耶律澋指着她,笑出了眼泪:“哪有什么万岁长生,只有她活着,才能给大齐一年的升平。”
寻姑四下看看,在他身旁也坐下说:“殿下说什么丧气话,您不是一早劝皇上去夏国和西域请援兵了么。而且还有留守大人在燕都与楚国兵马,将那景国大军困在城里了吗?奴婢听说那城里的水井都是有毒的,粮草也不够,景国人迟早都会毒死饿死在里面。”
耶律澋哼哼两声:“这种说法是谁告诉你的?”
寻姑道:“宫里宫外都盛传此消息,说道留守大人有功,所以您才接受了他的侄女。这回您回来,宫里才为了让留守大人在前线痛快杀敌,给了鸳鸯姑娘那郡主的名头,择日与您成婚。”
耶律澋口里有些酒气,方才冷风大,寻姑鼻子没闻到,此时凑近了他才闻着,不知道是从哪里喝酒回来的。这时他摇摇晃晃地抓住寻姑说:“我是从燕都回来了,父皇想编出些鬼话安抚人心,但也就只能骗骗你们这些妇人。那景国早已经与大楚沆瀣一气,眼下她腹中的孩子对我来说,是我从景楚中约定时拿下的一个质子,有她在,一年不攻西京的盟约便能守住。而我也能因此能换得大齐安稳,稳妥太子之位。她若是死了……”
寻姑看他说着说着,忽然开始又掉了眼泪,见他抹了抹泪,便说:“现下一切都没事了,您放心,有奴婢在,一定给您把她看紧了,谁也别想在奴婢手里动了她。您这般的年纪要承受这些,太不易了。您是心里委屈,这奴婢都知道。”
耶律澋把脑袋放在寻姑肩膀上,大声抽泣起来。他母亲同他少见,现下也已经进了五台山吃斋念佛,寻姑虽然是覆罗氏的人,但也一直陪着他,他将她视为半个奶娘。
“谁也没规定您就不能有旁的女子,殿下名义上娶了个王妃,但还能再娶一院子自己喜欢的,萧不烟您大可收为侧妃,再有,您看着宫里哪个小婢喜欢,就都是您的女人。”
“我有女人了……”
寻姑听他醉醺醺地说了句这个,没太明白什么意思。待要再说,看他在自己肩头呼吸沉重,知道是酒醉得睡着了。她忙着人把他扶着去歇下。
第二天,耶律澋携了阿戎去皇上那里。他不说原因,阿戎也不问,两人都默默地准备停当了便一起出去。寻姑心里有鬼,跟在身后。
去时皇帝还没下朝,直等到皇帝下了朝,耶律澋将阿戎扶着进去皇帝行了个礼,随后自己跪下。
阿戎这一次才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男人。皇帝的名讳叫耶律珩,尊号为天祚。
他此时也就四十余岁,登上帝位是二十来年前的事。
阿戎手中的圣旨上,盖的是道宗的印。道宗是眼前这耶律珩的祖父,是耶律澋的曾祖。被大巫冤死的昭怀太子,就是耶律珩的父亲。在他登上帝位后,第一件事便是将覆罗大巫流放,将大巫之子阉了之后留在宫里当内侍。
齐国早年对巫深信不疑,后来南下拿了楚地,信佛的人才多了。齐国将佛与巫平等,近年来汉化越来越重,尤其是覆罗大巫原是国师,流放后,国师就给了更无害的佛家长老。这佛家天天在五台山吃斋念佛,也管不到他政事上来。
过了几年,那内侍的女儿覆罗水姻进宫来,他一看是个亭亭玉立的女子,论容貌,宫中众女还无人能比得过她,这时她出身在谁家就已经不重要。收了进后宫,封了个下等的“少使”。但这覆罗水姻偏生高傲,瞧着他的眼神时常不尊,而这覆罗水姻之父,做内侍也做得不称耶律珩的心意,于是找了个名头杀了她爹,也将她下了冷宫。
但到了近年,国土一让再让,被景国人追在屁股后头赶,他又不得不信巫了。
皇帝不耐烦地问:“你昨晚在外面吵吵嚷嚷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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