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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杨

一滴树叶上的水落在伤痕累累的面颊上, 略微地有些发凉。

已经在这个深坑里面昏迷了四五天, 因为极度的饥饿而苏醒的晋锁阳眼神迷茫地朝上看, 只感觉到夕阳的光线让他脆弱的眼眶发红起来。

这让他皱着眉下意识地就想去找自己随身携带的眼镜, 可是拿手往脸上慢慢的一摸,他才发现自己鼻子上的眼镜原来已经不见了。

而因为这个抬手找眼镜的动作, 他无意识地牵动了身体和背脊的其他关节。

伴随着嘎啦葛拉的诡异怪响,被腿部的剧烈疼痛弄得闷哼了一声的白发青年咬着牙低头一看,就发现他的右腿正以一个令人同情的悲惨状态瘫软在泥地里。

这种感觉……难道是……?

饿得发晕的脑子里虽然还是混混沌沌,但整条腿完全没知觉的感觉还是很清晰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白发青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形容自己这幅不幸落难, 倒了大霉的糟糕状态。

只能在片刻的沉默后,烦躁地拖着自己的断腿重新慢慢倒回泥地里去, 又闭上发红眼睛摁着太阳穴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在他昏迷之前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这么费劲地一想, 重伤之下身体根本无法动弹的晋锁阳可算是想起来了一些模模糊糊的事。

等他意识到自己连同那个一起上山的石县长似乎都是被那个傻老汉给骗了, 那傻老汉之前不仅将他们一起带到了一个奇怪的鸡笼型岩石边,还忽然发狂叫喊着什么杀公鸡杀公鸡之类的话, 接着就把他一个人从岩石上面就推到了这下面来。

而被用力推下来之前,依稀记得那面目狰狞的老汉朝自己脸上撒了什么类似禽类血液的粘稠液体, 紧接着还有一群浑身长毛, 身形矮小的怪物在后面发疯追着自己。

当时没看清那究竟是什么动物的晋锁阳迟疑着将手指落在自己的脸上摸了一下, 紧接着,他原本还算镇定冷静的面容就一下子僵硬甚至转至苍白了。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本来还长得十分正常的脸上好像忽然出现了什么奇怪的变化,皮肤丑陋狰狞, 疙瘩很细很小,两只眼眶分的很开,鼻子干瘪的可怕,嘴还尖尖的吓人得很……简直……简直就像什么禽类一样……

而忍着痛爬起来看向旁边的水洼又红着眼眶看向自己,下一秒,脸色苍白的晋锁阳就看到脚下水洼里有一张和一般被人类卷烟的禽类相似,还长着一头白头发的怪脸在死死地盯着自己看。

:中国古代因为环境,水源等病理原理而出生就形成面部畸形的活人,旧时少部分地区将这类面部畸形婴儿喂食米糠,稻谷等物,再浑身沾满泥土毛发与鸡鸭等禽类于圈中混养,待毛发无法脱落彻底长大彻底为禽,即抽出肠胃下锅宰食。——出自《三说》

这段似曾相识的文字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出现在了晋锁阳的脑海里,前几天还出于个人兴趣对这种古代志怪故事研究得很频繁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从这座深山中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会看到自己的脸上竟然会长着一张人面禽一般的怪脸。

而当下沉下脸的晋锁阳急忙什么也不管就想去把自己的那本记录了许多志怪故事的笔记找到,等发现自己的手机,眼镜似乎因为高空摔落而丢失,唯独留下那本私人笔记和金黄色的虎威掉落在一旁后。

满头大汗的他刚想再次忍着痛伸手去把自己的笔记给艰难地拿回来,面容丑陋,如同禽类的白发青年接着就眼看着自己的那本被污泥弄得很脏的笔记好像自己忽然就轻微地……原地挪动了一下。

晋锁阳:“……”

这种大白天活见鬼的遭遇可把本就身心遭受重创的晋大少给吓了一跳,但鉴于他这人打小就喜怒不形于色惯了,所以他表达自己忽然受到惊吓的方式,也仅仅只是脸色发白发僵地瞪着那本笔记本一直不吭声。

可那本忽然具备了行动能力的‘笔记本’显然无法明白他此刻复杂又崩溃的心情,因为在一阵诡异又恐怖的挪动之后,沉重的‘笔记本’底下压着的另一个东西终于是狼狈地探出头,又挥舞着四肢冒了出来。

等这趴在地上的小家伙慢吞吞甩开一身的泥点子,又一摇一晃地像只蜗牛一样地蹦跳着出现在晋锁阳眼前。

躺在地上的白发青年只脸色发白地发现,这可怜地被压在他那本笔记本底下的不是别的东西,竟然是一个手脚和头部都由软乎乎的泥土捏成,只有寻常人一根手指大小,脸上还没有任何五官存在的‘小泥人’。

而这智力水平明显不高的‘小泥人’似乎也意识到一动不动的晋锁阳此刻正在诡异地盯着自己。

所以在呆呆地挠了挠头又思索了一下之后,它先是蹲下来在附近四处寻找了一下,又在好不容易找到一截树枝又费解地折断了一些之后,才捏着自己的树枝笔在地上一笔一划地认真写道,

“……”

“……你……你是谁……姓师……又是谁……?”

并不知道它究竟在叫谁,姓师又是什么东西,面露警惕的晋锁阳面对一个泥人忽然能动能跳还能和自己说话哪怕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心理素质,可是一时间已经习惯了外面正常世界的他还是有些接受不能。

而那兀自蹲在地上的‘小泥人’见状也有些苦恼,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和他解释眼前发生的事,于是它只能挠挠脑袋又接着在地上老老实实写道,

晋锁阳:“……”

说话大喘气,做事慢吞吞的姓师娃娃这么在地上写着似乎还委屈巴巴地抬头‘看’了倒霉的晋锁阳一眼。

可惜嘴角抽搐的晋锁阳本人实在是不能理解它这番乱七八糟,压根没个章法的自我介绍,所以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其实还是什么也没听懂的晋锁阳只能捂着自己丑陋的脸倒在地上沉默了一下,又皱着眉嘶哑着声音试探着问道,

“……所以……你现在是出来帮我的?”

“……那你看见我手机了吗?能帮我……报个警或者联系一下我在山下的下属吗?”

傻头傻脑的姓师娃娃明显一脸茫然。

“就是一个方的,也有点长……有时候会忽然发——”

说到一半就忽然僵硬地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现在这幅根本不像人的怪模样,哪怕找到了手机也根本联系不了任何人,哪怕联系了山下的人也只会被当成妖魔鬼怪对待,被逼得根本无路可走的晋锁阳心里一方面烦躁的很,一方面还是皱着眉躺在地上耐着性子继续道,

“……就是一个发光的东西……你看见了吗?如果没看见……暂时也没什么关系……”

“在哪儿?”

“……”

这个回答一下子让本来还抱有一些试图自救打算的晋大少忽然感觉到了窒息般的无力感,不明白连小孩子都会害怕的小泥人究竟能帮自己干嘛的他一时间只能茫然地看着头顶的大坑,似乎是想问问上天安排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出究竟是什么意思。

等面色疲惫发白地和地上的泥土娃娃对视了一眼之后,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小泥人正常沟通,却也不想吓坏好心帮忙的小朋友的他才捂着自己丑陋的脸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道,

“……嗯,谢谢……但你现在……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吗?”

“公鸡郎?”

脑子里好像是第二次听到公鸡这个词了,虽然不明白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其中有什么特殊含义,莫名其妙被人面禽的诅咒缠身的晋锁阳还是出于疑惑低头问了一句。

而出现在这里明显就是想告诉他什么的泥娃娃见他主动发问了也稍微思索了一下,接着才蹲在地上难得不结巴地缓缓写道,

“……”

“……”

这话让本来还在低头认真听着晋锁阳忽然就愣了一下,等意识到小泥人确实是在实话实说,他先是脸色不太好地看了自己手掌心里的那块姜黄色的虎威一眼,随之脑子里也想起了自己母亲临终时曾经一遍遍不厌其烦说出的遗言。

而哪怕不愿接受眼前这个离奇又诡异的事实,此刻已经遭了难,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到任何人帮忙的晋锁阳却也不得不接受自己和自己的母亲曾经都是从那个神秘的公鸡郎手里逃出来,如今又再次被缠上的麻烦局面,

所以当下脸色发冷的晋锁阳只能看向目前唯一能告诉他一切有用线索的泥娃娃,又皱着眉开捏着发凉的手掌提出自己的疑问。

“我的脸会变成现在这样……就是公鸡郎对我和我母亲的报复?”

“……那如果公鸡郎真的想杀了我,为什么这次只是把人面禽的诅咒放在我脸上却放过了我?”

“……那我如果躲过你说的两轮时间,我还有机会……能安全地逃出这个鸡笼岩石吗?”

“……它们……什么时候会找到这里来?”

泥娃娃苍白的安慰说着说着也停下来了,明白这种完全强制性的抓公鸡游戏简直是就和无间炼狱一般残酷折磨人了,被半强迫地关在这恐怖深山里和一个根本没见过面的仇人生死博弈的晋锁阳一时间只脸色苍白地死死地盯着自己已经断掉了的右腿,半天嗓子里也没有发出任何正常人的声音。

而就在一旁面露迟疑的泥娃娃准备再悄悄告诉他山里其实还有一个公鸡郎的克星时,他们头顶的大坑旁边却忽然传来了一阵类似小孩子们嘻嘻哈哈,追逐打闹的诡异声音。

再等表情惨白的白发青年摇摇晃晃地撑着地站起来,又抓着手上的虎威艰难朝上面看去时,他就听耳边传来了这样熟悉又阴森的歌谣声……

这远远传来的歌谣仿佛一种恐怖的魔咒,将人还站在坑下面盯着上面的晋锁阳一点点就给包围了起来。

坚持着和他呆在一块的泥娃娃明显有些害怕地发起了抖,只敢躲到晋锁阳的身后就胆小的抱了头。

见状压根也没指望它能帮自己的忙,弯下腰,瘸着腿的晋锁阳咬咬牙就把这‘小泥人’拎着放在肩膀上放好。

而随后,头一次面对这种危急情况的白发青年先是用力撕下自己的衬衫一角将自己暂时没解开人面禽诅咒的脸完完整整地包了起来,又在把一旁断成半截的一段枯树干和早已经准备好的虎威握在了手里。

等感觉到一道道矮小的扭曲黑影开始远远朝这里靠拢,额头上已经都是冷汗的他先是蹲下来将一块脚边的小石子忽然朝自己的头顶抛掷了起来,又在眼看着数十个‘老孩子’怪叫着扑向自己后,用虎威的光芒一树干挥开了七八个,这才忍着腿部断裂的剧痛一下子跳上坑旁抓住洞壁并冲着肩膀上的小泥人命令一声道,

“泥娃娃……快,快变大……带着我们两个,一起……往前……跑!!”

……

秦艽告别送他上山的老塔回到他生活了多年的范村的时候,时间上已经接近傍晚结束了。

远处的暮霭沉沉落下,天边乌云密布,看上去有夜间隐约要打雷下雨的趋势,与冬天山林接壤的地方更是到处都是一片粘稠恶心的血红。

视线所及,整个小村庄内部还是和他离开前的一样充满了村民们各种生活农作的痕迹。

耕具水桶和手工竹篮在路边随处可见,那些屋檐下挂着腊肉和猪腿,造型极富侗家本土特色的木质结构小吊楼也都如往常那般一入夜就早早地点上了廉价的土油灯。

油灯照射的窗户上能隐约看到有男人,女人或是小孩子的影子组成的本地人家庭,有正坐在一起低头吃饭,有的则在一种低低的声音在交谈着。

1不过令人感到比较奇怪的是,范村所有村民的影子从头部看过去好像都有点庞大的过分,头顶有触角,也有毛发,肢干纤细,身后有虫翅,呈现头重脚轻,类似某种节肢类昆虫的奇怪样子。

可将这简直可以说毛骨悚然的一切都尽数看在眼里的秦艽却是一副完全习以为常的样子,仿佛早已经见惯不惯,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手上的烟一边便摸着黑进入了眼前的村子。

而进村还没多久,他就首先遇上了同村里认出他来的‘熟人’。

毕竟他这张被他自己用某种特殊的方法改变过的脸在本地生活了快二十多年了,村民和他之间的关系自然也都是再熟悉不过了。

像眼前的这位范村老乡就是其中之一,因为家中都正好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平时也一起下山做点小生意,所以往年逢年过节,他们一家照常也都是要邀请秦艽和他的养女杨花来家里一块吃饭过节的。

“唉,眼下深冬到了,山上和河里都冷得很,现在那河里的冰厚的,我估计赤水龙王爷都不想待在里头过冬了……可摸不到河里样子好看的珠子做手串,又摘不到新鲜的草药,你今年一整个过年都不太好过吧?”

压根不知道赤水龙王爷本人因为天生娇气又难伺候,整天怕冷又怕热的,所以一年四季往往只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才会呆在自己那条赤水里。

范村老乡如此说着还摇摇头感慨了一下,而闻言的秦艽则一副完全习以为常的样子,先是面无表情地停顿了一下之后才缓缓开口回答道,

“家里还有些晒干了的草药和之前没卖出去的手串,不过平时就我和杨花两张嘴吃饭,花销不大的。”

“嗯,那就好那就好,要是有什么困难直接说,乡里乡亲的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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