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次伤得这么严重,爹爹罚你三个月不准出房门,而且不能回自己的倾月殿去,必须搬到怡华水榭来跟我们一起住。”他说得肃然十分,却小心翼翼避开珞薇背后还有大腿的伤,动作极其轻柔地把她放回榻上,帮她把被子盖好。
“没有商量的余地,知道吗?”
看到爹爹拉长了脸,珞薇正常情况下是该深刻检讨自己所犯的错误,可是这会儿,她心底里早就欢呼雀跃啦!
爹爹居然真的相信她啦!还让她搬过去跟爹爹娘亲一起住,别说三个月,一年十年都没问题啊!!!爹爹给得惩罚实在是太好太好啦!!!
珞薇越想越开心,把嘴巴藏在被子底下咯咯地笑。
“还笑?我罚得不够重吗?”
珞薇一怔,她这会儿是不是该哭一下呀?万一爹爹一生气把她一个人关在倾月殿怎么办?
“不是……”珞薇小嘴向下撇,做出委屈要哭的表情,可是她小心脏砰砰跳地好开心,她又好想笑!
汜叶旻看他想笑不敢笑要哭哭不出的憨样儿,忍俊不禁,“你睡一会儿,晚膳时我叫芾青来接你。”
“嗯嗯。”
珞薇躲在被子里笑眯眯地点头。
汜叶旻一直走出倾月殿,又走到怡华水榭,却站在拱桥上不动了。
镜古颔首立在身后,一直跟他保持好适当的距离。
这桥构造不大,原本就是供赏玩使用,可通体却是用千年玄冰雕刻而成,纤尘不染,晶莹剔透,闪闪发亮。桥下特地开凿了一条河道,用灵力辟一个独立的空间出来,滋养一群被施了法术的长不大的金鱼。河道里也有机关暗道,金鱼每每从一侧游过去,片刻又会从另一侧游出来,站在桥上的人每每看时都以为是不同的金鱼,游过来的金鱼每每看时都以为是不同的地方,可实际上都是被自己的思想禁锢了的。
汜叶旻怔怔看了许久,终是将双手负在身后,云淡风轻地说:“珞儿三岁时,我曾奉命去平定释傩岛叛乱,历时五个月。回来后听说姐姐的婢女对我夫人蛮横无礼,珞儿跑去理论,不知怎么却把姐姐的手给咬了,父王气得把她关进水牢里,等我在水牢找到珞儿时,她饿得身上都没剩几两肉了。”
镜古一愣。
“那是我第一次在龙绡宫里发火,直接杖毙了那个婢女,又差点踏平鸾仙殿。”汜叶旻平静无痕地说,仿佛这是一个很遥远的与他无关的故事。
“后来是父王派亲兵全数出动才让我停手,一千年来,父王本就忌惮我的势力,正好趁这次机会夺回我手上兵权,铲除羽翼。然后,他又以管教不严的名义,让珞儿搬到倾月殿一个人住,还派了老师时时刻刻管教她,说是不学好礼仪不准出门。”
镜古心一惊,这不是变相软禁吗?龙王是用帝姬做人质?他对太子竟已忌惮至此了?
金鱼仍旧在河里游来游去,它们游得那么欢快,它们觉得自己的世界是那么大。
这世上最悲哀的人,是那些生活得可悲却又不明白自己可悲之处的人。
“这之后,我向父王妥协了很多事,父王才把珞儿的老师撤回来,让珞儿恢复自由。也是这次以后,珞儿明白了她的爷爷喜欢用姑姑压制爹爹,她每次看见鸾仙殿的人都会绕道走。”
镜古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名动天下叱咤六界的男子,他的名字在他心中是那样高洁神圣的存在,可是作为一个父亲,一个儿子,他却有深深的无力感。
他拥有天下第一的神力,只要他想,六界称王也未必不可,可是他如今却在他的亲人面前,低下了头。
是他太过重情还是他本就无心权贵?
“珞儿很乖巧,也很聪明。她不想再让她的爹爹为难,所以她选择打碎牙齿往肚里咽。”汜叶旻无力地叹口气,一瞬间这样光芒万丈的男子竟也苍老了许多。
“她本来脾气也很冲的,一有人诋毁她的娘亲,她就会跟人打架,可是一碰到她姑姑,无论什么她都会忍让。不是因为她怕她姑姑,而是因为我。”
汜叶旻转过身,目光竟是如何都掩饰不住的哀戚,“珞儿娘亲体弱多病,离开南海片刻便会胸闷心疼,可怜我的珞儿受了莫大的委屈都得强颜欢笑……”
那样超然物外的男子,那样不凡的蕴华,他站在冰晶桥头,仿若从画中走来。可是,他的脸上有那样哀戚无奈的神色。
他这样说,是在表明他不是不想离开这里,带她们母子二人四海逍遥,而是他无法离开吗?
镜古默默听着,隐在袂里的手捏紧成拳,咯咯作响。
“镜古,我与你说了这么多,你可明白?”
再一抬眼,刚刚那个满目悲戚神色沧桑的男子已经不见。他仍旧是双目锐利如鹰隼,气宇轩昂,风华绝代的南海龙太子。就好像刚刚那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这样的男子,他在他面前根本遁无可遁。
镜古低下头,喉结上下动了动,半晌,声音有些喑哑地说:“我、我会拼尽所能保护帝姬!”
像是这样可以让他获得更多勇气,他为了让那人相信他,他目光灼灼,又坚定地重申:“镜古穷极一生誓死守护帝姬!”
汜叶旻狭长的双目微眯,讳莫如深,“珞儿跟我说,他想让你当她的贴身侍卫。”
镜古赫然抬头,一贯沉静高大的身躯竟然隐隐有些颤抖,麦色的脸上泛起别样潮红。
“可是,你并不合格。”
他暗红的脸又急速褪为煞白!
“你连我交给你的任务都做不好,长信阁失窃了你知道吗?”
他茫然地捂住胸口,那里不知怎的空了一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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