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城门下迎风站着,夜风卷起烟绿色水袖,衣袂如蝴蝶般飞舞。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捱,我背着手走来走去,脸上带着期盼的笑容,步履轻盈,像是在跳舞一般。绣鞋踏在青石板山,发出轻微的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幕的颜色逐渐变浅,相映之下,星光也愈加黯淡。
……等着,盼着,心头也开始焦虑。
明月渐渐西斜,四更都已过了。
心中的热情一点一点地褪去,欣喜的笑容也苦涩起来,凝成一个不甘心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此时已快天光,他……为什么还不来?
我心里担忧起来,却还是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晨曦初露,东方的天空泛起苍白的颜色,我才终于相信,他,不会来了吧……背靠城墙坐着,紧抱着膝盖,晨露浸湿了衣裳,觉得有些冷。心中五味杂陈,牵挂,失望,担忧,疑惑,不甘……种种感情混合在一起,难以言说。满怀欣喜地等待过,却最终希望落空的苍凉,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冰冷地将我淹没。
忽然听到依稀的呼吸声,感受到来者身上散发出温热的体温,惊觉身后有人,我心中一喜,猛地站起来转过身,眼角还挂着泪痕,唇边扬成一个喜悦的笑容……待到看清眼前的人,心中的火焰仿佛又被熄灭,扬起的唇角缓缓落下,满面的期盼又化成失落。心中又浮起一丝惊讶――怎么是他?
眼前人颀长的轮廓被缓缓升起的晨光拓成一个俊朗的影子,锦衣金冠,星眸炯炯,比起我一夜无眠之后的憔悴,更显得他气宇轩昂。
竟是宇文邕。
看见我脸上的泪痕和瞬间失落的表情,宇文邕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紧接着眸中迅速腾起一抹深沉的怒意,冷声道,“元清锁,你该给我个解释了吧。”
“……你想听什么?”我垂下头,轻声反问,只觉浑身都没有力气,心中灰蒙蒙的一片,无心跟他纠缠。
“……说你为什么私自出府,为什么穿得花枝招展地苦守一夜,为什么看见是我就露出这种表情!”宇文邕走到我面前,狠狠捏起我的下巴,剑眉一挑,一字一顿地说。
我被他扼得生疼,本就心中凄苦,眼眶一热,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可是他越凶,我就越是不肯示弱,错开目光不去看他,声音柔媚地问道,“哟,司空大人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心清锁的行踪了?在你眼里,我不是可有可无,避之不及的么?”说着目光讽刺地看向他的眼睛,挑挑眉毛,冷冷地说,“你跟我是什么关系,大家心知肚明!”
宇文邕一怔,双目如电地逼视我良久,我也只是淡漠而无畏地回望。片刻之后,他狠狠甩开我,挑眉冷笑道,“好,你倒说说看,你跟我是什么关系。”
我心中满是怨气无处发泄,此时心灰意冷也不顾后果,直言说道,“我是宇文护送给你的侍妾,你怎么可能会真心接受?怕我监视你,怕我看穿你的野心,明着待我不错,暗里却放任其他女人挤兑我,宇文邕,不喜欢就别要,何必平白误人一生!”
是否天下男子皆是负心薄幸?真正的元清锁,一心深爱着他,在那狭小的烟云阁里等着盼着多见他一面,听到看到的却是他跟别的女子夜夜笙歌,最后还被那个得宠的媚主子毒打至死。男人们的政治斗争,与一个懦弱温婉的女子何干?如果要我元清锁一生囚禁在那四角的天空里,守着一个我不爱的男人,整天跟一群女人勾心斗角,倒不如一刀捅死我算了。
宇文邕听了我这番直白的话,表情一瞬间的震惊,双眸一沉,漆黑如墨的瞳仁中折射出复杂幽冷的光焰,隐隐透着杀机,声音反倒平和了,就似暴风雨前的宁静,上前一步逼视着我,说,“哦?我有什么野心,是怕让你看穿的?”
对上他幽深阴暗的眼眸,我心头闪过一丝惊惧,下意识后退数步,却还是逞强地说,“你自己心里不是最清楚么?倒来问我!”
宇文邕的眼神却愈加迫人,我心底一阵惊慌,一步步后退,背靠在冰凉生硬的城墙上,已是退无可退。他逼近我,雕塑一般俊美的轮廓在清冷月光下泛着寒意,手掌“啪”一声抵在我身后的墙上,无比接近地直视我的眼睛……只觉两道强光射入心底,就要穿透我一般。
面对这样迫人的目光,我心底生出一抹浓浓怯意来,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声音微微颤抖着问道,“……你,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你说我想怎么样?你不是自以为很了解我么?”他磁性的声音飘忽地响起,口中呼出的热气萦绕在我耳畔,竟忽然轻轻衔住我的耳垂……我身子一僵,心中陡然一惊,本能的侧头想要避开,他灼热的吻却接着落在我白皙的脖颈上……我浑身一颤,一阵冷气蹿上脊背,哪里经历过这些,已经吓得瑟瑟发抖,脑中一片空白,颤颤的声音里带着乞求,语无伦次说道,“你干吗……不要……别这样……”
他抬头看我,星眸中闪过一丝冷笑,拈起我的下巴,让我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俊美的脸上浮现出邪魅的表情,幽幽地说,“你都知道些什么,又为什么不去告诉你姑父?……元清锁,你对我怎么样,我心里很清楚。呵,你果然是长进了,竟懂得用这招欲擒故纵来吸引我注意!”说着,一双灼热地薄唇就向我压来……我又惊又惧,本来心中就满是委屈,此刻也无半点方才逞强时的气势,闭上眼睛,一串温热的泪水倏忽落下,砸在他手上,激荡起一星细碎的水花。
宇文邕一怔,眸子里瞬间闪过一丝惊忡,不由得停住动作。我凝泪的睫毛瑟瑟抖动着,连身体也在抖,哀怨又惊恐地看着他……见我这个样子,他怔住片刻,脸上浮起一丝不耐,狠狠松开我,声音里全是讽刺与不屑,“哼,欲擒故纵贵在恰到好处,纵得多了,反倒适得其反。”
我浑身绵软无力,没有了他手臂的支撑,缓缓顺着墙壁瘫坐到地上。
他竟还以为我这是欲擒故纵!可是此时的我,受了这番惊吓,想发怒也是中气不足,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我不过是想走……既然不喜欢我,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要留我在身边?放我走吧,我答应你我走了之后就不会再回来……”
宇文邕闻言,回头凝视我片刻,目光复杂幽冷,漠然说道,“让你消失的办法有很多,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当我司空府是什么地方,岂容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宇文邕,难道你就非要逼得我无路可走?恨恨地看向他,一字一顿地说,“宇文邕,你别逼我。”
宇文邕走到我身边蹲下身,唇边扬起一抹邪魅冰冷的笑容,说,“元清锁,是你在逼我!……要是你方才不说那番激怒我的话,或许我还可以放你走。可是现在,哼!――若非我点头,你这辈子休想离开司空府!”
说着狠狠抓住我的手腕,一把将我从地上拽起来,拖着我朝城门里走去。此时的我又惊又怒又绝望,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仿佛虚脱了一般,脚跟还没站稳就整个人朝地上栽去……宇文邕伸手揽住摇摇欲坠的我,见我目光茫然不似作伪,轻哼一声,将我横抱到马上,二人共乘一骑,半拥着我朝大冢宰府的方向行去。
此时已经天光。漫天的星辰隐没,天边的曙光划破长空,绽放出一天之中的第一丝光亮。
原本我还满心欢喜地期盼着以后的生活。
原本我还以为兰陵王会来带我走。
原本我还没有这么讨厌宇文邕。
原本我还跟他举杯道别,以为日后都不会再见。
哪知一夜之间,得到的全是相反的答案。
……我木然地靠在宇文邕怀里,垂眼望着地面。
只觉前方那灰暗无光的青石板路,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
五
“清锁小姐,司空大人让我传话过来,说就要开宴了,请小姐过去呢。”有侍女在门口说道,我在帐子里答应一声,又躺了一会才懒懒起身。
这几日心中动荡,一直不愿意见人,姑母派人来,也只称身子弱,病还没好净,整日呆在房中休息。可是这次,宇文邕亲自派人来叫我赴宴,我又怎能不去?
坐到妆台前揽镜自照,镜中人面色苍白,眉清目秀的脸孔上笼罩着一层憔悴之色,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背后,精致的五官越发楚楚可怜,嘴唇黯粉,几乎没什么颜色。
宇文邕,他一定很想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吧?我凝视自己片刻,咬了咬嘴唇,两边樱唇这才露出点血色来。扬起嘴角,练习着露出一个灿然的笑容。拿起梳子细细捋顺着长发,精细挑了个与紫水晶耳环相衬的紫玉镶珠蝶翅钗,用它在脑后绾个发髻,有几缕碎发垂在耳边,人也显得精神了不少。
特意挑了件红色蝴蝶暗纹的水袖纱衣,这样喜庆娇媚的颜色,也算是一种示威吧。我满意地看看自己,刚要走出门口,却又停顿一下,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一眼妆台上的菱花铜镜。
这几日,大冢宰宇文护已按照无尘道人的建议把府中所有镜子都细细检查了一番,仍没找到周身无一丝镂花纹理的青鸾镜。――大户人家所用的镜子背后皆刻有凤凰,麒麟,菱花等代表祥瑞的图饰,可青鸾镜是由瑶池水冲刷而成,是以周身皆是光滑如玉,没有半丝纹路。青鸾镜的这个特点我也知道,可是暗暗找遍了整个大冢宰府也一无所获。
可是无尘道人……他为何会对青鸾镜这么了解呢?总觉得他是个来历不明的棘手角色。不过此时也无暇顾及他了,轻轻叹口气,调整了表情踏出门口。
我到场的时候已有些晚了。今日是庆祝大冢宰宇文护特意在大冢宰府给无尘道人兴建高阁而举行的家宴。听说那栋阁楼是仿照昆仑山顶的“玉虚观”建造的,取名为“无尘阁”,看来他是真想留着道人在府中常驻了。
道家大多好清净,是以这宴会也未请太多人。我笑吟吟地走进门,跟在座各位请了安,望向无尘道人,说,“清锁来晚了,不过事出有因,还请道人见谅。”说着扬起手中的卷轴,轻轻铺展开来,道,“为贺道人新阁动工,清锁准备了薄礼,不知道可合您心意。”
两柄华丽精致的卷轴上,用娟秀清瘦的字体分别写道,“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1)”元氏说她从小教人调教我琴棋书画,摊开纸来写字,果然纤细婉丽,为了配合这诗句的意思,还特意写得狂放了些,想来也不算太差。
“道人云游四海,视野和心胸皆不是旁人可比的。只有嵇康的魏晋风流,道家箴言才衬得上,清锁拙作,还请道人笑纳。”我将卷轴收好,亲手交到无尘道人背后小童的手上。
嵇康乃是千古名士,魏晋风流的代表人物,那诗句又包含道家思想,字面上又暗含着,他放弃闲云野鹤的生活入住大冢宰府,实际上是一种更超脱的行为。――这样的虚伪又虚假的高帽,应该很受用的吧?
无尘道人见我如此称赞,似乎很是满意自得,捋了捋雪白的胡须,含笑道,“小姐有心了。只是贫道老迈,哪及得上嵇康鹤立鸡群。(2)”说着,像是说了很好笑的笑话,径自大笑起来。
席间寂静片刻,众人也都陪着笑。我反倒是真心真意地在笑,心想这老头也真有意思,都六十多岁了,还想着跟嵇康比容貌。估计也是得意忘形了,才说出来这么一个颇有些为老不尊的冷笑话来。众人只道他狂放不羁,也未在意。
“小姐的墨宝妩媚又不失刚劲,实在难得。又是这样的佳句,贫道一定将它悬挂在无尘阁正门,光是看着,也会心生飘逸之感。”无尘道人捋须说,看来真是十分承我这人情。
“道人不嫌弃就好。”我垂头道。心下不由暗喜,目前我跟宇文邕闹僵,趁着还在大冢宰府,自然是越讨宇文护欢心越好。眼下他视无尘道人为上宾,自然要连着他重视的人一同讨好。何况这无尘道人来历莫测,又会法术,我更不该轻易与之为敌。
不过最近的好处还在这席上。我端坐在红木椅上,侧头含笑瞥了一眼宇文邕。
他见我盛装出席,本就一阵诧异,如今又见我风声水起地拉拢无尘道人,目光探究地回望我一眼。不过他也是个善于演戏的主儿,转眼面上已是温和的表情,夹了一截竹笋到我碗里,闲话家常般地说,“看你面色不错,病全好了么?”
“全凭司空大人悉心照顾,清锁才好得这样快。”我笑得很是灿然。
他微微一怔,一时又说不出什么,只得也含笑看我。
元氏颇具深意地看我一眼,面露满意之色。想必还以为我不负她望,与宇文邕的关系好转了。却不知我与他此时才是真正的针锋相对。
“对了,道长可还记得,那日你曾说司空大人面相不凡,定不是凡夫俗子?”我作一副忽然兴起的表情,再不看宇文邕,微笑着问道。
“……记得。”无尘道人似是没想到我会忽然问这个,顿了顿答道。
“敢问道人,是怎么个不凡法呢?”我抿口茶,一脸天真地问。
“这……”无尘道人沉吟片刻,目光似无意般扫过宇文护和宇文邕,一时间没有回答。
“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呢……”我佯装打量着宇文邕,自言自语般地说,“其实我对面相也略晓一二,这看起来像是……”我眨眨眼睛,问询地看向无尘道人。
“……帝王之相,至贵之容。”无尘道人迟疑片刻,沉声答道。他自然知道宇文护在朝中是什么位置,也知道宇文邕和他的关系。在大冢宰宇文护面前这样形容宇文邕,自然对他半点好处也没有。一边颇有些诧异地扫了我一眼。想必是心中疑惑,方才还玲珑乖巧的我,怎会忽然引出这番危害自己夫君的话来。谁都知道,当今朝中,大冢宰宇文护如今独掌大权,扶植起来的皇帝也不过是个傀儡,说杀就杀。更别说是区区一个司空宇文邕了……更何况,像宇文护那样的人必是多疑的,防患于未然。
宇文邕面色一沉,眼神复杂地瞥我一眼,随即只是面色沉稳地低头夹菜,竟仿佛没听到一般。宇文护也是面色如常,眼中却是阴晴不定。面向无尘道人,深沉的目光却照向宇文邕,笑道,“是么?这帝王之相,可不是凡人能有的。”
语气如常,却掷地阴沉,连我听了都不禁心中一抖。宇文邕面色也是一滞,沉稳抬头,刚想说什么,我却抢先笑着开口,不以为意般地说,“书上说刘备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手过膝、两耳垂肩,是为帝王之相,司空大人不过占了两样。这样的面相,十个人里能找出两个来,想来只是福泽深厚,帝王之相就称不上了。……我倒以为道人口中的面相不凡,是说他红鸾星旺,命犯桃花呢。”说着嗔了一眼宇文邕,一脸委屈地望一眼姑母元氏,又楚楚望向宇文护,道“姑父姑母可要给清锁做主呢,听说司空大人又看中府中的两个歌姬……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清锁以后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说着一努嘴,把筷子轻放在桌上。
众人见我原来是绕圈子耍小性儿,都无奈地笑笑,气氛无形地缓和了不少。姑母元氏以为我是故意争宠,假意责怪道,“清锁,姑娘家当着外人说这样的话,也不嫌害臊。……再说男人三妻四妾也是正常,何况你嫁过去多年,也没为邕儿生个一男半女的,他自然要找别人了。”
我虽是在演戏,可是听了这番话,脸颊也是一红。
宇文护面色也渐渐缓和下来,接着元氏的话,笑道,“你这侄女可越发厉害了,把状告到我这里来,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倒让无尘道长看笑话了。”
无尘道人方才收了我的礼,对我印象也算不错,捋了捋胡须笑着说,“贫道也不是外人,再说清锁姑娘与司空大人夫妻情深,着实让人羡慕。……不过姑娘你双目凝波浮水,长着一双桃花眼。虽然容貌并非倾城,却也注定会碰到多情的至贵之人。”
……什么?桃花眼?汗,我闻言又是一窘,面上绯云滚滚,更是脸红。怏怏说道,“怎么大家都来取笑我?……再说我只是个侍妾罢了,哪配跟他当夫妻呢?”
“呵,好大的酸味。”宇文邕适时开口,亲昵地把一根陈醋菠菜喂到我嘴里,一手揽住我的肩膀,说,宠溺地说,“我日后会多疼你些的,可不许再胡搅蛮缠了。”
我被他搂住,身子一麻,口中也如嚼蜡,面上却暗藏机锋地望着他的眼,妩媚笑道,“那就要看你表现了。”
大大冢宰宇文护见到我跟宇文邕如此亲密,微微一怔,随即又颇为满意地笑笑。方才紧张的气氛便就这样被模糊地一笔带过了。其实他对宇文邕,又何尝不是小心提防着的?只不过是多一点少一点的问题罢了。我这样挑起波澜,又替宇文邕压下去,无非是想让他知道,对于他的未来,我元清锁是有些分量左右的。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有下人来报,说,颜姑娘回来了,急着要见老爷和太太呢。
颜婉回来了?我心中浮起一丝狐疑。那日大冢宰府上下全都病倒,按无尘道人的话说是什么“邪灵入侵”,可是谁知道实际上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巧,她偏偏那个时候去城外的亲戚家省亲,直到风平浪静了才回来?
据说颜婉的父亲是经略节度使,算是戍守边防的重要官员。宇文护对颜婉一向亲厚,示意让她进来。
“大冢宰大人……夫人……”只见颜婉神色焦急地冲进来,目光环视一周,妙目深深地望了一眼宇文邕,转向坐在主位的宇文护,说,“婉儿刚回到姨娘家,就听说大冢宰府出了事,所以就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说完,抚了抚胸口,长吁一口气,说,“还好府中上下都平安无事。”一边扬手指向小厮刚抬进来的两只大木箱,说,“这是我特地带回来的人参和鹿茸,心想给大人和夫人补补身子,早日康复。也算婉儿略尽绵意了。”
“嗯,你有心了。”宇文护淡淡说道,“婉儿,快见过无尘道长。这次多亏有他,我们大冢宰府才能逃过此劫。”
颜婉的目光落到无尘道人身上,表情依旧的平和柔媚,一副不胜感激的表情,盈盈拜了下去,诚恳说道,“婉儿多谢道长。如此救命之恩,婉儿日后一定竭力相报。”
无尘道人微微颔首,算是答过了。
好一句救命之恩,竭力相报啊。我心中暗笑一声,这可碰到一个比我还会卖口乖的了。这次事件她本来并未受害,却说成是“救命之恩”,言下之意就是把大冢宰府当成自己家,把宇文护等人的命看得跟自己的命一样重要了。
宇文护听了果然龙颜大悦,微眯着眼睛说,“过来一起坐吧。”
话音未落,便有手脚麻利的下人加了把椅子给她,正放在宇文邕的身侧。颜婉面露羞涩,两人相视一笑,这才盈盈落座。
我只作没看见,心中冷笑一声,宇文邕,你不是真的看上她了吧?哼,那我就偏要捣乱,偏不让你们两个在一起。
念及于此,我手腕一抖,汤碗便砸落到宇文邕手臂上。我佯装大惊,急忙撩开他浸湿了的衣袖。那汤并不是太热,却还是将他粗壮的手臂烫出一道道红印子来,我作个心疼的表情,说,“都怪我……请司空大人随我回房擦点烫伤药吧,清锁向来手拙,所以总是各种药都随身预备着。”说着窘迫一笑。
众人听我最后一句说得自嘲,也都笑了。元氏摇头笑道,“算你有自知之明。快去吧,别把邕儿烫坏了。”
我低头陪笑,目光扫过颜婉略显失望的脸,心中腾起一丝快意。――刚刚坐到宇文邕身边,他却被别的女人拉走了。颜婉钟情他许久,应该会觉得很失落吧。
只见她略显尴尬,转头望向别处,正好瞥到无尘道人的方向,二人的目光相接片刻,却又飞快错开。
我替宇文邕扶着袖子,两人并肩走出房门。方才恶作剧的快感却渐渐消退,一种不明朗的感觉涌上心头,就好像心中闪过了某件很重要的事情,却又模糊得看不清轮廓。
注:
(1)嵇康,《琴赋》。魏晋名士嵇康有一首琴歌,全文是: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餐沆瀣兮带朝霞,眇翩翩兮薄天游。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其内涵与《庄子》的道家思想一脉相承。
(2)相传嵇康高大魁梧,风采秀美,潇洒英俊,见过他的人都说他外表清朗挺拔,为人高峻绝伦。《容止》上还记载,有人语王戎曰:“嵇延祖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答曰:“君未见其父耳。”(有人对王戎夸奖嵇康的儿子出类拔萃的样子,好像野鹤立于鸡群中一样。王戎却说;“你还没见过他父亲呢。)由此诞生了一个成语叫“鹤立鸡群”,专门用来夸奖优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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