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听我说……”宝仪想了想,还是将昨日夜里兵部来找茬,惊险异常的事说了。不过那场大火,她说成了他们自编自演的一出戏,而赵廷也被他们连夜趁乱送走了,等事态平息了,他自会想办法来见她。
元瑛听罢只是怔忪,而后沉默,自始至终情绪上并没有太大的波动,这让宝仪松了口气。
“他……看孩子了吗?”
“看了。”宝仪柔声道,“你想想,他一直在你身边守着的,有哪个男人连女人生孩子的时候都在旁边的,他心疼你,谁劝也不出去,就在这床边守了一夜,你们孩儿出生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的爹爹。”
宝仪故意嗔笑:“不是娘呢,是爹,然后……小侄子就‘哇’地一声哭了,被他爹的呆样儿给蠢哭了。”
元瑛听着,不由也跟着笑了。
是的,她记得,她那时候觉得自己要死了,可是赵廷一直在她耳边说话,叫她的名字,跟神婆叫魂一样,居然真叫得她咬出一口气没散,生生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可惜,这会儿人已经不在眼前了。
他走了也好,原本她也要重新审视两个人的关系,他能自己想通是最好,只是……
元瑛叹息:“本来还想叫他给孩子取个名儿呢。”
宝仪忍住眼中酸意,笑道:“才不要他取呢,那酸秀才取个名字一定酸死了,姐姐,你来取吧,取个我们西梁男儿响当当的名字。”
“嗯……”元瑛想了想,“你也是他半个娘,你我各想一字如何?”
“也好,”宝仪略微思索,道,“他终究是赵廷的孩子,虽然名分上不能相认,但他自己早晚要知道身世,我就提一个‘霆’字吧,‘雷霆’的‘霆’,音同形近。”
廷上有雨,你的父亲死于烈火,愿你如甘露,救他不再受烈焰焚身之苦,宝仪心中哀道。
元瑛却久久未做声。
她看着宝仪神色,突然道:“阿仪,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宝仪警醒,故作镇定:“我?我有什么好瞒你的。”
元瑛凝眉:“你近来极不喜赵廷,怎么叫你起名字,你反而惦念起他来了,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宝仪张了张嘴巴,最后还是夸张一笑:“没有!我就是怕你想他,我这不是……想让姐姐你开心么,反而叫你担心了,是我不是。那不要这个字了,不要了不要了——”
“不用,”元瑛品了品,终是道,“霆字很好,我也喜欢,就它吧。”
宝仪连忙转移话题:“说好各想一个字,到你了。”
元瑛摇摇头:“我这个做娘的,日后怕是顾不到他,我没资格给他取名字。阿仪,我这个孩儿,就托付给你了。”
“姐姐……”
宝仪觉得不妙,怎么听元瑛这日子,是不打算母子相认了?
“你放心,我现在好多了,也想通了。”元瑛正色道,“生死大关都过来了,以后再想叫我元瑛死,就没那么容易了。那么多人为我牺牲,这么多人在支撑我前进,我的命早不是我自己的了。”
宝仪沉默。
的确,元瑛养病这半年,虽然朝政有皇帝把持,但是她到底离开朝廷太久了,她需要尽快养好身体,重新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为此,她必然有一场硬仗要打。
“你回去吧,好好休息。”元瑛觉得有些累了,“我再睡一会儿。”
“吃过药再睡。”宝仪叮嘱了侍女,给元瑛掖好背角,这才离去。
半晌,似是早睡去的元瑛睁开眼,望着紧闭的房门,久久没有眨眼。她侧过身,将手指抚摸过褥子下的床沿。这一年来,他们每每发生争吵时,便是通过这种方式沟通,那些面对面说不出的话,似乎溢于笔尖便容易许多。赵廷若真是走了,总会给她留下只言片语。可是她反复摸索,却并未摸到纸张,反而是一排颇有规律的划痕叫她凝眉。
那是一排崭新的痕迹,还带着碎削,似乎才划上不久,匕首很锐利,刀刀入骨,还带着那人特有的笔锋。
痕迹一共只有四个字,摸索下来,却好像他们一起走过的路那么长。
——来生不负。
他说。
今生至此,来生不负。
这就是他最后留给她的话了。
他们之间,果然只剩下来生了吗?
元瑛想到侍女密报她的那场大火,想起宝仪明显的强颜欢笑,心中渐渐冰冷。
指尖一直覆在那几个字上,元瑛却始终没有起身去看,只是隔着褥子将脸贴在那字上,紧咬嘴唇。
过了许久,久到她终于以为自己已经再也体会不到痛的时候,眼泪终于喷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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