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渐低沉。
突如其来的大雾,将原本清晰的街道,笼罩成茫茫然的一片白色。
熙攘的公路上,三辆车左右夹击着,将一辆摩托车挤在中间,又时不时地加速撞过来!
“砰————!”
尽管已经灵巧地避开了多次,但是突然间,摩托车剧烈地颠簸起来,是后面的车头撞上摩托车的尾灯。
粘稠的鲜血,顺着手指淌下来,谭惜吃力地将身子倾向前面的男人。那个坚定的声音在说:“有人在跟踪我们,应该是周彦召追来了。”
“不只一辆车。”
“砰————!”
谭惜刚想让他小心,又一辆车从左边撞过来,林斐扬匆忙调转车头,抬起手臂护住了谭惜的左侧。
鲜血如迸开了一般,顺着他的手臂流淌下来,一片血红地糊住了她的视线。她失声低叫:“他想撞死我们!”
“谭惜,你听着,抓紧我的腰,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可斐扬似乎不觉着疼一般,他再度攥紧了车把,奋力向前冲。
可是前面却惊险万状地又横过来一辆车!侧开了,再向右拐,右边也堵上来,想后退,却又别无去路。
林斐扬深吸一口气,破釜沉舟地从左边的缝隙挤过去,伴着刺耳的摩擦声,眼看他们就要挤过那道死亡的狭缝。
然而,生死一线之刻,一辆卡车却突然横冲而来。
惊得心都快要跳出了胸膛,谭惜本能地靠近了斐扬。
斐扬仿佛知道背后的情况一般,蓦然间又侧转车头。
“小心!”
卡车直直地朝斐扬撞过来,谭惜惊得攥紧了他的腰。
“砰————!”
巨大的冲力将他们两人从车座上甩出去,摩托车撞上了卡车轰然爆炸起来,而他们则被重重地甩到了路边的护栏上。
满眼都是血光,满耳都是震耳欲聋的声响。
有一只手,却始终死死地,把她压进自己的怀中,拼尽地全力地保护着她。
落地的那一瞬间,时光慢得如同电影中的定格。
满世界都是刺目的白光,亮的她似乎再也看不到他的脸。
然后是黑暗。
最深的黑暗,最刺骨的黑暗,如同来自地狱的梦魇,铺天盖地般笼罩了她……
……
街区被一片茫茫的白雾笼罩着,大片大片的车辆相互围堵着,万物变得混沌不清,仿佛是梦里的世界。
黑色跑车从一侧疾驰而来,在拥堵的街道上,冲破阴霾,挤过车流。
车子里,周彦召看似平静地盯着前面,好看的薄唇却微微绷起来,就连他向来干净平稳的手,也不自觉地紧握在一起,沁出细细的虚汗。
“咳——咳——”
车身突然一个趔趄,他弯下腰,猛地咳嗽起来。曾彤匆忙侧过身子,一面替他抚平后背,一面尽量镇定地说:“我们的人说,谭小姐离开了玉兰广场后,就一路向东。因为您不允许,之后便没有再跟踪。”
“从东边往中心车站开,”周彦召皱了皱眉头,等气息平缓下来,又补充说,“走最快的捷径。”
“是的,周先生。”司机低低应了一声。
白色雾霾中,车子疯狂地加起速来,超过一辆车!再超过一辆车!
四围都是尖锐的鸣笛声,周彦召的眉头不觉皱得更紧。
曾彤有些忧心地看着他,他这样的身体,本就不适宜坐在速度如此之快的跑车中。更何况一刻钟之前,她去萧宅接他的时候,他就已经面容苍白,似乎有发病的趋势。
可是她也知道,一旦是周少下定决心的事情,无论是谁也说不动他。所以她只能乖乖地闭嘴。
道路颠簸,千回百转间,似乎行至一个稍微宽敞的路口。然而,尖锐的碰撞声却从前方传来,不绝如缕。
心本能地揪了一下,周彦召抬眸,远远地,他仿佛看到一辆摩托车被高高地抛起,又落下来,狠狠地砸在了旁边的卡车上。
接着轰隆一声巨响。
炙热的红云就在他的面前瞬间爆炸开来!
世界倏然黯下来。
如同是黑白的默片,如同是消了音的电影。
他下意识地推开车门,额角有汗,呼吸急促。
没有理会身后人的叫嚷,一步一步缓慢而颠簸地,他穿越了混乱的车阵,走向那最危险的火场。
白茫茫的尽头,火光和硝烟的尽头,他终于看到了她。
鲜血在她的身上次第盛开,如同最红艳鲜妍的玫瑰,大片大片地平铺在日暮里。
触目惊心!
那是只有在地狱里,才能盛开的血玫瑰,绝望而悲惨,悲惨却绝美。
而他……
他却亲手将她拉进了地狱。
……
黑暗似乎没有尽头。
梦也没有尽头。
梦里,天很冷,谭惜缩在自习室的窗户边,往窗户上哈气,又在那层氤氲的湿气上抹出一个小男孩。
斐扬从背后抱住她,认真地瞅了一会儿,在小人儿的旁边,画了一个小女孩。
谭惜轻轻一笑,抓起他的手指,在小男孩旁边,写上了一个字:“猪。”
斐扬加上两个字,变成:“猪八戒。”
谭惜偷偷笑笑,加成:“猪八戒斐扬。”
他又加成:“猪八戒斐扬爱谭惜。”
心里一片幸福,她扭过头,羞赧地看着他。
他却捧起她的脸,轻轻地、柔柔地,吻了上去:“以后我们永远不分开了。”
永远……
他们的永远,究竟能有多远?
心口蓦然一窒,仿佛在黑暗中,有人正握着一把无形的刀,狠狠地戳进她的胸腔里。
那样的黑暗……那样的疼痛……那样铺天盖地的鲜血……
那样惊怖可怕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又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沼泽,让她陷进去,又陷进去,深深地陷进去……
“别怕,我的手在这儿。”
惶恐中,仿佛又听到了那个记忆里的声音。
她挣扎着伸出去手去,想要触到记忆的主人,却终于输给一片空落。
悚然惊醒!
谭惜蓦地睁开眼睛,日光刺目而闪耀,几乎灼了她的眸子。
这是哪?
周围白森森的一片,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她不适地眯了眯眼,过了好半天,才看清这是在医院。阿兰在床边守着她,似乎倦极了,正在打瞌睡。
她挣扎着坐起来,手臂上似乎有几处划伤,每动一下都火烧般的疼着。掀开被子,她尝试着下床,还好,双腿似乎没有问题。
可是,怎么可能!
她被那样惨烈地抛起来,又重重地砸到地面上,怎么可能会只受这点伤?
眼前的画面,突然回闪到白光爆炸的那一刻,她和斐扬重重撞在路边的护栏上。生死一线的时刻,是他用力护住了她,将她死死压在他的怀中,在噩梦般的那一刻,她鼻尖满是他的气息。
是他,是斐扬!
如梦初醒般,她挣扎着往门外走,可她刚走到门口,就有一个护士过来扶住她:“你怎么刚醒就跑下床了?你的脚趾有轻微骨折,赶紧回床上躺着。”
谭惜却恍然没有听见,她声音打颤地抓住护士的手臂:“斐扬呢?斐扬在哪里?”
护士的脸色微微一僵,垂下头,露出一抹复杂难明的神色。
只当她是不知道斐扬是谁,谭惜攥紧她的袖子,急迫地说:“就是跟我一起出事故的那个男人。很年轻,二十二三的样子,他现在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护士并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低沉着声音说:“跟我来吧。”
穿过长长的走廊,谭惜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着,每一步都是那样的艰难,艰难得仿佛漫无尽头。
终于坐进电梯,门打开,护士带她走进一间脑外科的病房。
房门紧闭着,谭惜颤抖着手打开它。
房间里,既没有护士也没有别的人。
雪白的床上,躺着一个容貌清俊的男人,男人昏迷着。
他的脸因为创伤而微微青紫,睫毛闭得死紧,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又仿佛根本就感知不到任何痛楚。
缓缓走过去,谭惜坐下来,手轻轻抚过他的脸。
有些凉,唇色惨白,原本乌黑的头发已经被悉数剃掉,围上一层又一层的纱布。乌青的手臂上,呈现出一种灰败的颜色。
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谭惜扭头,喃喃地问着那位护士:“他为什么躺在这里,一动不动的?他是跟我一样,昏迷未醒吗?大概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护士的表情有些僵冷,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然而,终是耐不住谭惜逼迫的眼神,她哑着声音开了口:“虽然还有心跳,但没有自主呼吸,基本已经确定是脑死亡了。请节哀顺变。”
这一句说完满室寂静,谭惜甚至听到了自己血液流动的声响。
她觉得自己踩上了云,人和心都一样缥缈,连说一句话都已经不能。
耳畔似乎有微凉的风,依稀送来了那日的话语……
“只要你不放开我的手,我永远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说这话的时候,他曾握住她的手。
虽然不重,却紧紧地,温暖而坚定地包裹着她,仿佛是在告诉她:活着,只要他们还活着,就永远不要放弃幸福的希望。
谭惜在原地抽气,最终却不曾哭出声来,只是坐在那里,握住了他的手,又用力地握紧了些。
手指碰触到一片冰凉,就如同碰触到记忆里那些形影相偎的岁月。
青春懵懂的时光里,他拥抱着她,为她编织幸福的梦境。
暗无天日的阴影里,他守护着她,给她仰望星空的期许。
心脏忽然一阵抽痛,谭惜觉得浑身血液都好似奔腾起来汇聚到了一处,五脏六腑更像是受了挤压,拼命地向里缩着,绞得头一阵阵发晕,四肢也冰冷到麻木。
她低下头,紧紧地抱着斐扬,撕心裂肺地尖叫,撕心裂肺地痛哭,直到最后,她的喉间已然发不出声音。
眼泪依旧在落,她紧紧地抱住他,低低地呜咽,痛到了极致,抬起头,仿佛还能再看到那个记忆里的少年。
英俊潇洒,热血温柔。
那是她的斐扬,正在咫尺之外朝她微笑,笑容穿越了记忆、穿越了时空、穿越了梦幻,还是那么得温暖爽朗,爽朗到令她痴狂。
她忽然站起来,整个人被那个影子牵引着,不断地走向窗口,不断地向前走着。
命运……
命运是什么?有时它会突然把两个毫无关系的人,紧紧的缠在一起,分不开,也甩不脱;有时又会忽然飞出来,夺走一个人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命运,他们从来都不曾战胜过命运。
可是斐扬从未放弃过她,无论遇到怎样的境地,他都从未放弃过她。
而如今,他的人却僵硬地躺在那里,几乎没有任何声息。
如果死亡,就是他们注定的命运,她宁愿跟他拥有这同一个命运! ︽2miào︽2︽.*2阁︽2,
刹那间,全身都血液都呼啸着奔腾起来,谭惜握紧了手心,转身就往外跑,护士叫了一声想要去拦她已然来不及。
谭惜一路狂奔着,无顾身边人的阻拦,疯狂地跑到顶楼的天台上,微风中她长发飘洒、摇摇欲坠。
斐扬,以后我们永远不分开了。
闭上眼,她张开手臂,做出飞鸟一样的姿势。
眼看就要坠落下去!
千钧一发的关头,却忽然横过一个手臂,将她拦腰抱下来。她尖叫了一声,还来不及挣扎反应,一针镇定就打入她的血脉。
困顿、疲惫、麻木,这些滋味接连攀上她的心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她阖上眼睛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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