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景天迟疑了一下,方问道:“二爷还在外头么?”
下人的声音惶惶然:“回老爷,二爷还在外头。雪虽停了,可地上都是积雪,风又这么大……”
项景天不等他说完,站起来一把将衣架子上的猞猁狲大裘扯下,疾步往外奔去。
拉开房门,砌骨的寒气倏然扑面而来,遍地灰蒙蒙的积雪一下撞进了眼帘。放眼望去,二儿子项云杨仍如一块顽石般蜷缩着跪在原处,灰天暗地之间,他整个儿缩在墨色斗篷之内,浑身瑟瑟发抖不止。
项景天顾不上什么,快步来到他跟前,一手抓住了儿子的肩膀,厉声道:“你给我起来!”
项云杨神志似乎有点恍惚不清了,只是无力地垂着头颅,身子软软地半点不由父亲拉扯。
项景天几次使不上劲,又高声咆哮:“什么劳什子下下卦?你倒当真了!即便是真的,为父自有抵挡的福气,不带你这般连性命都不要的!你起来!”
项云杨听到他的话,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嘴里犹自喃喃道:“此卦是异卦,下艮上离相叠。山中燃火,烧而不止。”他神色幽幽惘惘地仰首,望向父亲的目光里带着深切的担忧,“儿子很害怕,害怕这一卦果真灵验,若有一丝希望,哪怕要了我的性命,也是值得的。”
项景天饶是心肠再硬,此时也情不自禁地热了眼眶,他身子微微地颤抖着,缓缓地躬下了腰,将那袭猞猁狲大裘罩在了儿子身上,老泪纵横道:“云杨,你既要跪下去,那很好,为父陪你,为父便在这里陪你,你跪多久,我就陪你多久!你不要命,我也不活了,就让我这个当爹的陪你一起死!”
项云杨青白发紫的嘴唇发出虚弱之声:“来人,来人,把老爷拉走。”
早有下人跟了过来,有人忙不迭地替项景天披上御寒衣物,有人一手扶着他的臂膀,有人在旁劝阻,有人拿不定主意便去请主事人,一时乱作了一团。
项景天流着泪,指着项云杨道:“蠢钝儿,蠢钝儿,愚不可及!”
范礼匆匆赶了过来,见状忙把项景天扶起,连声劝道:“老爷,仔细身子,明儿您还要进宫上朝呢,万万不能伤了身子啊!”
项景天由着下人们将自己扶进屋里,只是眼光不曾从儿子身上移开,那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已然是无话可说,唯剩得喉间一声呜咽罢了。
已经是第五日了。
项云杨早已跪不直身板,整个儿伏倒在地上,半眯着眼睛轻轻喘息。
项庭真没有再劝他,却也不忍看他,独自在廊下提着裙脚来回慢慢踱步,云蓝精绣莲荷花样的绣花鞋沉沉踏在青石地板上,有轻幽的摩挲声响,是此间唯一能安抚她心神的生气。
不是不知道兄长意欲孤注一掷,只是他的决绝和毅志,着实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许久以后重提此事,兄长只是轻描淡写:“我与爹爹淡薄了十数载的父子之情,唯一挽回的时机便是这五日五夜。少一日则火候不足,譬如那炉火上的热茶,火熄得早了,茶味渗不出来,茶汤便寡淡无味,弃之可惜了;多一日则用力过猛,譬如那太极的推手功夫,只贵在‘平衡’二字,缓急相随,进退相从,方能大功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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