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用土坯垒成的大院子,院子三面戈壁,中间有一个篮球场,除了在墙角处能见到几株干枯得发黄的芦苇以外,整个院子里就再也找不出别的什么植物了。
新兵排位于院子的南面,正对的北面是三排,接兵干部之一的赵排长就是三排的排长,现在负责训练我们这批新兵。接我们的还有一位汪排长,听说他在步兵二连。靠东面有两排房子,第一排是连部,第二排是边境会谈会晤站,会晤站后面高高地耸立着连队的哨楼。西面的那排房子是二排的宿舍及饭堂,平时开会、学习都在饭堂里进行。
连队北面几百米处就是边界线。
边界那一侧有一大片绿洲,绿洲的尽头就是著名的阿尔泰山山脉,山脚下,肉眼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小黑点,那是外军的观察哨,哨位虽小,却异常神秘。
从连队通往边界的小路旁有两排碗口粗的沙枣树,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颤颤地,时不时发出呜呜声响。据指导员介绍,这是马王庙的第一任站长、赵排长的叔叔带领战士们栽种的,他现在已经是团里的副团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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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才刚刚睡着,起床的哨音又响了。
我一路小跑着去院墙外的厕所解手,许多新兵也都和我一样,在边跑边系纽扣。
赵排长为了使队伍显得整齐和便于听到口令,他要求所有新兵将羊皮帽的帽耳朵扎起来。凌厉的寒风像刀子似的刮削着每个人身体的暴露部位,耳朵和鼻子都冻得像是快要掉下来似的。
老兵们已经沿着院墙西南角上的公路朝戈壁深处跑去,新兵们则“哗、哗、哗”地围着篮球场转圈。随着有节奏的跑动,羊皮帽的系绳一上一下地跳跃着,远远看去,很像是鸟巢里的小鸟此起彼伏地伸缩着脖子、张大了嘴巴“吱吱”待哺。几圈下来,呼出的水气凝结在胡子和眉毛上,人人便都变得跟圣诞老人一般了。
赵排长在队伍的左则边跑边带头喊番号:“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队伍也随之跟着大声地呼喊:“一--、二--、三--、四--!”整齐而高亢的番号声响彻戈壁。
我随着队伍一起跑动,脑海里却浮现出十多年以前的情景。
那是一个金秋十月,平日里宁静的小河突然喧闹起来,一列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小河边的公路上进入县城,骑着高头大马的解放军战士拐下公路下到河边,边让马儿饮水,边用刷子沾了清清的河水为军马刷洗皮毛。
队伍在县城里驻了下来,他们有的清扫街道,有的免费为老百姓理发。有时则列队走出县城,翻山越岭一去好几天。当他们从县城的大街上经过的时候,时而快跑,时而疾走,时而大声而整齐地呼喊“一--、二--、三--、四--!”
那时我就特别好奇:他们为什么只喊“一二三四”而不喊“一二三四五”或者“一二三四五六七”呢?
还在上小学的我,背着书包大胆地走到队伍里去,仰头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我试图与他们的步伐保持一致,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却总也合不着他们的节拍。
一个多月之后,队伍在一夜之间便悄无声息地开走了,小县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然而,这个好奇的疑问却一直留在我的脑子里。
我一边跑着,一边总去想为什么不喊“五”的问题,谁知,想着想着,待队伍又一次喊完“一二三四”之后,我便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大声地喊道:“五——!”
喊完了我才发现,整个队伍里就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
赵排长立即下达“立定”的口令让队伍停下来,然后,大声命令道:“第一列第三名,出列!”我站在队伍里悄悄一数,第一列第三名正好就是我呢!便立即跑步出列站到排长跟前,战战兢兢地望着他。
赵排长一脸严肃地看着我:“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的啊?这么多人都只能数到‘四’,唯独你一个人能数到‘五’”!他的话音刚落,整个队列里的人便轰然大笑起来。排长这才收起严肃的面孔,笑了笑,命令道:“入列”!
因为没有听到警报而闹出洋相的龙世奎终于逮着笑话我的机会。早操一结束,他边解腰带边调侃道:“哈哈,闻平儿,高中生就是高中生哈?是要比我们聪明点。”
其他人也跟着哈哈大笑,班长脸上带着笑意问我:“咋啦?跑着操你还走神啊?”
我便趁机提出了心里的那个疑问,我说:“班长,你说为什么只喊到四就不再接着往下喊了呢?”
班长说:《队列条令》规定就只喊到四,为什么不往下喊?没有必要嘛,可以喊五就可以喊六喊七,如果一直这样喊下去,那喊番号不就成了数数了?
他还说,行进中,呼喊“一二三四”除了能增加队伍的威武和雄壮感以外,还有和“一二一”同样的作用,能调节零乱的步伐,使队伍更加整齐。
但是,队伍在过桥梁的时候则必须打乱步伐,以防止和桥梁发生共振。某年某地的某座大桥,因一列二十余人的小队伍经过而垮塌,应该是和那位带队的排长不熟悉队列条令有很大关系。
从此以后,这让人声嘶力竭的番号就一直伴随在我的军营生活中了。训练时喊、出操时喊、开会学习前喊,吃饭前也喊,总之,只要是列队行进就少不了呼喊“一二三四”,直到脱下军装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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