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冻灾后这半年,皇帝反思再三,意识到是自己前段时间安于盛世太平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之理,竟慢慢被这盛世遮盖了去。
他不会忘记,自己的皇位,也并非正当得来,虽然后来励精图治,但他依然无法忘记当年周帝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即便其子孙无道,自己之举,也可谓是恩将仇报。
正思绪紊乱间,覃翁忽然来报,影归来,正在太极宫侧殿等着见驾。
皇帝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妻子,年岁也在她脸上无情地留下了刀斧,深深的沟壑随着呼吸的起伏浓浓淡淡,枕上平整地躺着的长发也夹杂着许多扎眼的白发。
当年娶她过门之时,孔雀扇后那张明媚娇美的面容,叫“夫君”之时脆生生的少女之音,此刻已然在眼前耳畔依稀。
杨坚蹑手蹑脚地穿上衣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寝宫。
错落的宫灯的影子沿着凉意全无的宫廊,明明晃晃地来回闪动着,那是宫内年轻的侍卫提着长枪,由太监们领着四处巡逻。
太极殿内灯凉如水,影客一共五人,皆为男子,由一蒙着面翳的女子领着。齐刷刷颔首站在殿前。
杨坚颇有兴致瞅着那为首的女子,瞳色墨绿,衣着暴露,手臂和脚上都环着金釧,火焰一般的眼尾微妙地上扬着,与此刻臣服的姿态有些出入。
“叶舒公主,上回你真是叫朕吓出一身冷汗。”他换了个看起来更为放松的姿势斜靠在椅子上,有意无意地抚着方才宫娥递上来的一碗参汤的碗沿。
叶舒冷笑了一声,身旁几个影客毫无所动,她双手抱在胸前,讥讽道:“皇帝陛下之前同叶舒说是逢场作戏,却又是机关又是守卫的,叫叶舒好生害怕。”
“那些人哪里是你的对手,他们若是不演得真一些,还不叫那些皇亲们看了出来。”皇帝抿了一口参汤,觉得炖得太浓了些,便随手扔在一边。碗口一斜,淋淋得撒出好些来,自嘲道:“朕老了,你看,碗都拿不住了。以后还要多倚仗叶舒公主,朕答应你的,一定替你做到。”
“皇帝陛下正当壮年,如星辰日月,照耀四海。”叶舒如猫一般眯着眼睛,呵气如兰,“陛下答应叶舒的城池,叶舒还指望着陛下替叶舒夺回。那么,叶舒承诺陛下之事,也一定不会食言。阿诺瀛,此次扬州之行,你们探听了些什么,同陛下禀报吧。”
那个唤作阿诺瀛的影客用生硬的中原话说道:“禀陛下,突厥可汗并不在江都境内,而是在瘦西湖旁的一个驿馆住着,深居简出,平日里只有他随行的一个管家负责日常吃用的采买。这是我等理出的明细,请陛下过目。”
杨坚接过覃翁递上来的折子,随意看了两眼,均是些绸缎绫罗,首饰珠宝类的采买,夹杂着些小玩意儿,竟是看不出他淹留扬州的目的。
“扬州到江都快马也要一天半的时间往返,看来晋王的确与这泥利没有私交。何况英儿以前征讨东突厥之时,曾断过泥利半面手掌,断掌之仇,他们草原上的雄鹰们岂能容得。”杨坚困倦地揉了揉眼角,准备让这些诡异莫测的影客们离开皇宫。
曾经为了相试“四星照月”对臣服于朝廷的诚意,尤其是江湖上人人闻之丧胆的六道领主,他曾经叶舒假借未曾受邀之名,上殿挑衅。
叶舒归服大隋已久,落日门名归江湖,实则收入宗正寺,是皇家的猎杀者。除皇帝本人以外,无人知晓其真实身份。
影客,顾名思义,如影子一般势如疾风的刺客,每个人都不逊色于六道最出色的杀手,更重要的是,他们不仅是杀手,也是风闻的捕捉者,江湖的零星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影客的耳朵。他们甚至能够搜集到连江都裴家都无法知晓的江湖内情,他们的耳目遍布全国,令人发指。每个影客体内都种上了皇家的不悔蛊,一旦背叛,全身化作血水,消亡于苍茫之间。
哪怕是最仁慈的帝王,也必须要有很辣的一面。无情和孤独,永远和那张高高在上的王位捆绑在一起,将那帝位上的人,吞噬得一干二净。
没有哪个帝王,逃得了这样的命运。
可是令杨坚颇为忌惮的是,当他提出要追踪泥利踪迹之时,太子居然将这六人推荐给了自己。
皇帝的心里浮起深深的荒唐和可笑,他不动声色地命令他们去追查泥利,心里再次有了计较。看来叶舒要的不仅仅是那几座城池,她要的是,楼兰失去的王位。她和太子之间,定是有了这样的约定。
杨坚挥挥手:“朕乏了,你们且退下吧。”
这女人,闺帐之术的确不错,杨勇汗淋淋得从榻上起来,看着床上呼吸轻微的女子,面色冰冷地披上大衣,往自己房中走去。
忽然听身后千娇百媚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这么快就厌倦奴家了吗?”
杨勇毫无情绪地回道:“叶舒公主令人往返流连,只是本宫的政务尚未处理完毕,只怕不能再陪公主共度良宵了。今夜天色已晚,公主就宿在本宫这里吧。”
火石电光,叶舒已经迅速地穿好了衣服,鬼魅一般地缠绕在杨勇身上:“什么政务,比奴家还有吸引力?”
叶舒若有若无地撩拨着杨勇有些粘在一起的碎发,于夜风中散出淡淡的不可察觉的药草气息:“太子殿下,叶舒今天从皇帝嘴里听得一个好玩的事,不知道您——想不想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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