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尸体全都归到了城外已经挖得七七八八的土坑之中。萧墨迟见这些士兵全都毫不讲究地将尸体扔进坑中,只觉得很是罪过,嘴里一直念念有词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他自己则是分外温柔地将已经不会再醒来的人儿轻轻地推进坑中,听得沉闷的落地声后,他还会双手合十,祷告一声,“一路走好。”
有士兵认得这是兵部主事,也知道这人脾气好,所以上前说道,“萧主事,按你这么来,只怕到天黑也处理不完这些死人。”
萧墨迟一本正经地说道,“死者为尊,岂可那样粗暴无礼?”
士兵却是已经看惯了生死,摇摇头说道,“还是赶紧处理完得好。这天儿热,多耽搁些时间,这味道便会受不住了。”
萧墨迟默不作声,但自己却坚持一如既往地对待这些已死之人。
东哥找到萧墨迟的时候,萧墨迟的衣裳已经湿透了,衣角甚至还滴滴答答地落着汗珠子。
“少爷,少爷,你怎的在这儿干这个呢?”东哥从秋明山上才下来,只觉得这死人味儿实在冲,于是捂住了口鼻。
萧墨迟干得起劲儿,虽然已经腰酸背疼,但是并不停下手上的活计,说道,“我来帮帮忙,顺道看看能不能找着魏兄。”
东哥不敢撒手,“少爷,这魏主事死了也有些日子了,肯定被月氏人处理了。这到哪里能找得着呢?”
萧墨迟也不理会他,只缓缓地拖住一具尸体前行着。他的腰弯得久了,竟僵住了,有些直不起来。他的面色也越发地沉了,一场战争,竟有这么些人丢了性命。这些身体也许昨儿个还温热着,也许他们的心中也还装着家乡和家人,可现在他们却无名无姓地死在了这异乡。
萧墨迟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他虽还是注意找寻着魏楚生,但是却渐渐地将每一个人都视作了魏楚生,所以动作越发地温柔了起来。
明月高悬在空中的时候,城中的尸体终于全都归到了一处。忙得团团转的傅容亲自前来点火焚化这些无名的勇士。
在场的人静悄悄的,默默地看着火舌贪婪地吞咽着那一具具尸首。
萧墨迟的眼角闪烁着泪光。
傅容站在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并不多说什么。
萧墨迟却突然问道,“你说,这打仗究竟是为了什么?”
傅容无奈地摇摇头,“月氏士兵是为着野心,我们,是为着能活下去。”
萧墨迟此时定定地望着傅容,他的双眸中映着红通通的火焰,但是一张脸在夜色之下,却显得格外镇静。他顿了顿问道,“那你为着野心打过仗吗?”
傅容忽然不忍心点头。他想不到自己竟有些害怕在萧墨迟的脸上见到失望的神色。
两人僵立了良久。边关的夏夜原本并不燥热,但是这冲天的火焰却使得人只觉得浑身闷热。
傅容缓缓地点了点头。
萧墨迟抿着嘴,凄凉一笑。这个答案并不在意料之外,但是他却还是失望了。人,为什么非得有血和肉堆筑起来的野心?
傅容一时语塞,只觉得在萧墨迟的眸子里看到了萧重,也看到了萧重的眼神中满含责备。当年,萧重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谆谆教诲他与那个人应该心怀大义。可这是大义吗?他这么些年为着那个人征战四方,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计其数,这会是大义吗?
傅容头一回对这刀头舔血的生活生出了厌倦之心。
季年若在尧曲城盘桓了几日便率领着大军离开了。未出上力的彭晟自然也不好意思久留,只派人给傅容递上了一封书信,便也灰溜溜地离开了。
钱世忠、端木恩与萧墨迟多待了几日后,决定不日返回京城去。两人的想法是一致的,兵部现在只留下傅德昱一人主持大局,还是早些回去,帮衬帮衬傅尚书为好。
萧墨迟对此自然没有异议,他为着那么多的死去之人始终心情郁郁,但现在终于要回京了,可以离宛央近一些了,这让他好不容易露出了些许笑容。
而就在钱世忠、端木恩与萧墨迟返京的前一日,皇上的圣旨风尘仆仆地送到了尧曲城守军的军营中。他对尧曲城守军大加赞赏,所有参战之人全都论功行赏,尤其是战死沙场的魏楚生,更是加官进爵,格外风光;甚至就连萧墨迟也得了若干赏赐。可除此之外,他却在圣旨的最后,云淡风轻地宣召傅容回京。这让傅容心头滋味莫辨。他今生今世都不愿再踏足那一片伤心之地,可现在,君命难违。他简单地收拾了行李,准备与钱世忠等人一道上路。
傅柏年知道家中老爷与夫人全都盼着少爷回去,心中喜不自胜,但隐隐也有几分担忧。他知晓自家少爷与皇上间的纠葛,摸不清这一趟少爷回去究竟是祸是福。
傅容自己更是摸不清那个人的心思,但是他却还是想着有朝一日能重回尧曲城的,所以只带了简单的衣物便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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