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女莫若父,云定兴对女儿的心思又何尝不知?只是刘远明虽然是他举荐给太子的,但自从帮助太子平突厥、灭南陈以来,刘远明深得太子信任,风头已然压过自己。刘远明心怀坦荡,云定兴却对他暗暗生了嫉妒防备之心,渐渐疏远于他。
云青蘅自幼便是美人胚子,云定兴早有主意,想用她取悦太子,所以将她送入了乐府之中学习器乐。虽然太子已年过三旬,娶了正室太子妃,但云定兴深知太子天性风流,一旦自己女儿入了太子的眼,以她的品貌必然多受恩宠。待他日太子即位,云青蘅便是贵妃,他自己也将贵为国丈之尊。
因此,不论女儿如何流露对刘远明的爱慕之意,云定兴总是视若不见,也不向刘远明有丝毫表示。上月皇帝五十寿筵,太子终于见到了云青蘅,云定兴的算盘也算是打而响之了。
此刻,面对云青蘅近乎灼热的眼光,刘远明不敢直视,只能背对着云青蘅,低着头暗暗神伤。
刘远明有些懊恼,自己一向善于决断,行事从不拖泥带水,为何在儿女之事上如此优柔寡断?自己明明也对云大小姐有意,却总是不敢表露心迹,总想着等大小姐长大些,再去向云大人开口。谁曾想一拖再拖,拖到如今云大人已经应了太子的求亲,这两人都是自己的伯乐,于公于私,自己也绝不应再和云大小姐有什么爱恨纠缠。
越是压抑自己的心意,刘远明就越觉得胸前鼓胀得厉害,相思之意仿佛要伴着越跳越快的心脏破膛而出一般。鼻间传来一股兰芷般的芬芳,正是云青蘅身上的幽香,刘远明心头一热,就要回头把云青蘅拥入怀中。
就在这时,草亭那头的回廊上传来了一声轻响,那是有人踩到廊顶积雪发出的声响。那人似乎身怀轻功,这踩踏之声并不重,夹杂在呼啸的风声中几不可闻。
但刘远明是何等人物,跟随太子之后不但勤政修文,丢开多年的武艺也重新拾了起来。他本就天资绝佳,武功根底又好,再经过这十年苦练,如今的功夫放眼大隋,虽不敢说天下无敌,也是罕逢敌手了。
这一声轻踏还是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刘远明耳中。刘远明并未慌张,反而淡淡一笑,灵台也立时清明了下来,止住了先前那一股狂热。
廊顶那人在积雪中一踏,借力一蹬,转眼间便到了草亭之中,挥手一掌,凌空击向刘远明。
刘远明早知来人的路数,那人刚举起手掌,刘远明便轻飘飘地往旁边一闪,身形快如鬼魅,抢在那人发掌之前闪了开去,那人一掌击出,只荡起了一蓬雪花。
来人见被刘远明识破,似乎有些懊恼,轻喝一声落下地来,是个女子声音。
这女子刚一落地,便从腰间抽出一把金丝软剑,横抹向了刘远明,惊得云青蘅轻呼一声:“小心!”
刘远明双足在地上点了几下,整个人向后飘去,衣袂被寒风吹起,在飞雪中凌空鼓荡,显得气度丰朗,潇洒出尘,云大小姐一时间看得呆住了。
使软剑的女子跟上一步,手腕一抖,剑尖连点两下,刺向刘远明腰眼。
刘远明朗笑一声,赞道:“好一个‘抛花逐流’。”伸指在软剑剑身上轻轻一弹,使软剑的女子虎口巨震,拿捏不稳,软剑脱手,人也失去平衡,撞到了刘远明怀里。
刘远明右手扶住女子,左手向下一抄,接住了金丝软剑,横托着递到了女子面前,笑道:“给。”
女子仰起头,原来也是个玉雪可爱的少女,瞧着比云青蘅还要小上几岁,眉眼间依稀和云青蘅有几分相似。
这少女并不接剑,脸露嗔怪之色,道:“不要了,师父欺负紫萝,紫萝还是接不了师父五招。”
刘远明也不着恼,摸了摸这名叫紫萝的少女的脑袋,温言道:“可是二小姐已经进步很大了,这招‘抛花逐流’只练了一天,就用得如此纯熟,师父自己也做不到呢。”
紫萝知道师父天资过人,这话只不过是安慰她的,不过受了师父夸奖,她还是十分开心,一展笑颜,接过了刘远明手中的剑,随即嘟起了小嘴,道:“紫萝再练一天,肯定能跟师父走五招。”
这位少女紫萝,就是御史府的二小姐了。想来除了云定兴的千金小姐,也没有其他少女敢携兵刃在御史府高来高去。
云定兴没有儿子,只生了两个女儿,因而对这两个女儿极其宠爱,尤其是云紫萝,更是被云定兴视为掌上明珠。
云紫萝生性活泼好动,不似姐姐云青蘅那般娴静舒雅,见了刘远明的武艺之后便缠着他要学武功。云定兴宠爱小女儿,也就随她胡闹,刘远明便教了她一些吹叶诀的入门功夫。
云青蘅对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妹颇为疼爱,怕她在风雪中受寒,忙把她拉进了草亭,嗔道:“刘先生是什么样的人?连千牛卫林都统在他手下也走不完一百招,你一个小丫头,有什么本领能和刘先生交手?”
说话间,云青蘅又偷偷看了刘远明一眼,刘远明只做不知,垂首避开了云青蘅的目光。
云紫萝把两人的表现都瞧在了眼里。她年纪尚小,不懂柔肠百转的男女情事,只知姐姐和师父互相爱慕,并不理解二人为何始终不敢互诉衷肠,这时见了师父这般模样,不免有气。
“师父,太子今天都派人来求亲了,爹也答应他了,你怎么还这么沉得住气啊?”云紫萝单纯质朴,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便说了出来。
云青蘅闻言羞红了脸,低下头去,把衣带绕在手指上搓弄,却也很想听听刘远明会怎么回答。
纵然刘远明才思敏捷,智计无双,对这心直口快的小徒弟也是无可奈何,只得低声答道:“这……太子殿下来求亲不是很好么?二小姐又来问我做什么……”
云青蘅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倒是云紫萝涨红了脸蛋,道:“什么很好?我姐姐明明喜欢你,你跟太子又那么要好,爹也喜欢你,你去跟他们俩说,他们俩一定会让姐姐嫁……”
话还没说完,云青蘅便打断了她,道:“紫萝,不要胡说。太子是一国储君,爹爹是朝中大员,他们俩说出的话,怎么能说改就改,那还成何体统?”
云青蘅再次抬头,定定地望着刘远明,却向云紫萝说道:“刘先生也有他的苦衷,他是你的师父,你切不可再对他如此无理。”
刘远明不敢直视云青蘅,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也无从说起。沉默良久,云青蘅心中一片冰凉,她再也没有说一句话,牵着云紫萝的手,转身离去。
只留下刘远明一个人,默然矗立在大雪之中,眼神之中满是苍凉悲苦,任大雪覆上了他的额头,爬上了他的双肩,将他裹成了一个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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