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桌上的七八人越发闹热了,一时就乱哄哄的。
钟离春和归海阳二人皆皱了皱眉头,归海阳轻声道:“咱两个老伙计真是要寻个安静的所在慢慢地喝酒叙谈都是很难呢。”
“也莫啥,充耳不闻心自静。嗨,归老弟,我刚才的龙门阵摆到哪里啦?”钟离春摇了下头,接着又补上一句,“你我怕是上了些年纪的缘故,数十年前咱们这些人不也如此么?”
归海阳并不以为然,心里道你归师弟咱并非是做不到心静,你就是让我坐在茶铺子里菜市场中屠猪场的大门口,咱照样能心头一片白茫茫。瞧这些后生的模样动作,咱年轻时也并非如此,看他们毫不顾及旁人,乱哄哄如一群——略一摇头,嘴里却道: “还是说说你的事吧,在咸丰七年你就临阵脱逃了?”
“再说这话我就不理你了!”在楼上一片嘈杂声中,他俩很低的声音几乎全被淹没在这张酒桌之外的声浪之中。
“好好好!你就算是幡然醒悟了。”
“啥叫就算?”钟离春瞧对方一眼,“那年春天,咱还在英王的大营中,众弟兄随英王和忠王击败了秦定三的队伍,接着又北上六安和霍丘,与捻军会合了。那几仗也很是惨烈啊!失了两位弟兄,咱们虽干的是夜袭、摸营和吊线的事体。”钟离春神色黯然。
“如何不是呢?清军营中同样有不少武林中人。”归海阳点头道,“我那时是一直在翼王营中。”。
“你干到了几时?”
“那是在咸丰十年,咱头一年随翼王进入湖南攻宝庆府不成,伤亡惨重,也就是在那一战与几个弟兄纵上城头时,却因寡不敌众,我中了湘军中人施放的毒镖跌下城墙来。”归海阳不自主地摸了一下身后腰背。
钟离春道:“说实话,即便是在咸丰六年燕王和北王奉诏除掉了东王,天京城中就被屠杀了两万多人,是两万多人啊——有多无少!那时咱都还是稀里糊涂的,直到北王和燕王也被天王除掉,而后天王明里暗里地将相当的军权委以他的亲兄弟一干人。咱不少老营的弟兄都看出了天王明显加重了对翼王的猜忌提防。为控制要挟他,还要加害其家眷,迫使翼王只能率部出走,当时足足有二十多万人马啊!”
“我看翼王若是不走,也只能是死路一条。”归海阳叹气。
“见多了天王府和各个王府的奢华排场和其家眷子孙们的日益骄横奢侈……这么些年众弟兄拼命向前血染沙场,闹了半天原是这么个结局——咱的心才真正是凉透了!那些日子几乎夜夜梦见血染杀场死去的弟兄们,咱再呆下去,不把性命丢在沙场也会发疯的,不如寻了个机会一走了之。”
“……”归海阳摇头不语,这些他后来如何不知。
“归老弟呀,今日你能不能对我讲实话?”
“说啥?”归海阳两眼隐含光芒。
“闻说你曾立下誓言,与几位逃离军营的弟兄势不两立,还去追杀过几个弟兄?”钟离春双目定定地盯着他。
归海阳稍有犹豫,但目光并不闪烁,点头道: “这——说起来,唉!是在我见红挂花的第二年,待伤患大体康复后依旧回到了广西境内翼王的帐下。不久就逢翼王的下属部将朱衣点、彭大顺和吉庆元等人与翼王闹分歧,到后来竟然到了决裂的地步,那几人竟率部重返了天朝,唉,明摆着的,翼王已同天王扯开分离了。”
“是呀,当时的情形——众弟兄有不少明白事体的都处于两难的境地。”钟离春叹道。
“可我还在固执地死守着当初的誓言。”归海阳点头,“那一日,我因听到风声,传闻展玉平和殷寒松要趁当晚月黑头出走……”他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来,眼前浮现出当年的那一幕:
暗夜,离翼王的大营已有七八里路,有两个人影急匆匆行走在一条小道上。就在两人刚拐过一个弯道,扑地一声,一条黑影从路旁的一棵大榕树上纵下来。
这两人立时闪向两旁,同时已退步拔出了剑来,朦胧中,还是看清了在他们面前举剑而立的汉子。
“哦!原来却是归师弟。”展玉平招呼道,而殷寒松却没吭声。
“不错,是我归海阳,闻说你二人要离开天国的大营,我原本还有几分不信,今夜看来难道果真如此,就在此时面对着二位,我还是不敢相信。真的要走?也不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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