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上楼来,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交与南宫旭。
展开看时见有几行字迹:“蓝池子客栈稍等,二日后赶至,如不至,师弟先行。”也不知是否是师兄所写?他原本就没见过其手笔,也就无从辨别。小叫化儿却也机灵,看他神色,知道是还信不过他,附在他耳边道:“你就是那个叫南宫旭的人。”倒让他吃了一惊。
又想到曾听说这位幺师兄行事自来诡秘,也就不再多想。
收起纸条,南宫旭又看看这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小叫化。小叫化被他看得有些发窘,一扭身子就要离开,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肩头。他虽是极轻地一伸,想是其掌指劲力还是强过一般的人,小家伙被抓痛了,不由自主地一挣,其肩头处反被撕扯下一块本就十分破旧的布来。
“小兄弟莫怕。”南宫旭急忙松开他,掏出一锭一两重的银子放他手上。
见小家伙有些吃惊的样子,南宫旭笑一笑说道:“不光是要谢你给我传了信来,告诉你,想当年我小的时候——”忽见小家伙目光一转表情异样。
南宫旭想说他也曾是一个小叫化,话还没说完,就被邻座一位客人打断,听他哂笑道:“嘿嘿!看他自个儿还是一个小青勾子娃娃,还说——当年,小的时候——真好玩!”
南宫旭侧过头看时,见是一位方才刚落座不多一会儿的茶客,精精瘦瘦的,年纪在五旬上下,可那双眼睛很灵动,可以说是灵动异常。
南宫旭的经历,自然使他在不觉间,早已养成一种尊重老人的习惯。只要看见年纪大的老头儿和老婆儿,他就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的祖母和宫婆婆,惦念起他的两位师父、爷爷来。
他看到这个老者那双眼睛,朝他身上急速地打量了一下便移去了别处。
“这位老伯,我——”
老者却不答理他,把手一摆,似乎是在截住他的话头,立起身来,不紧不慢地从他身旁擦身而过。
这位老伯又是一个怪人,这么一想,才注意到那个小叫化早已溜得无影无踪了。
叹口气,把头摆了一下——十六七岁的南宫旭不知在啥时候也象两位爷爷、师父一样,有时要叹一口气。
看看窗外,山水秀丽,时辰不过午时光景。
他坐在窗前,刚开始还就着茶水一口一口地嚼着一块芝麻皮儿的酥锅魁,渐渐地就象是发起呆来,方才那个小叫化勾起了他无法抹去的记忆。就连那个茶倌跑过来征询地问:“要不要替客官您在隔壁面馆叫一碗面送上来?”|见他没吭声就又补充到,“面的花样任选,有炸酱、牛肉、排骨,还有大肉、鸡丝,素的也有,比如甜水面、豆花面还有凉面——。”可这位少年客官却是横竖不开腔,就象聋了一般。茶倌摇摇头自语道,看不出来是个聋子。
窗外,羌江对岸的山色收入了眼底,就在那山麓下江水上游方向不远处有道木桥,桥上不少人陆续往来,桥头下背荫处可见好几个身影。木桥,桥头?……
那年的南宫旭还不到八岁。
在华阳遇见从青城山匆匆赶回来看爹爹的段平安,几经折腾,南宫旭已不相信任何陌生人。见段平安进了那家大院子,他也就飞快地跑了。几个月来,真象一只被遗弃的小猫小狗一般。他怀着希翼,总是偷偷地就在这方圆十多里的地段四处藏身,他想锺离爷爷一定会来寻他的,他不能跑得太远。他哪里知道锺离爷爷此时正陷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中。
几天来,他总是对一件事迷糊着,锺离爷爷给我的功夫为啥时不时的就不灵了呢?有时他能一蹦就蹦起老高,起码有一个大人的肩头高,一跑就会飞快地窜出好一段路。可却时常在中途就不行了,有时连别人的膝弯弯那么高都跳不起来,跑也跑不远。要等好长的一段时日,才又能来那么两下子。
他当然不知道,锺离春爷爷给他的气息内力,仅可供他护护身。并未教会他如何养功练功,相处时间那样短他又那么小,况且老爷爷还有所考虑。
离开了锺离春老爷爷,又不敢去那老俩口儿的家,只能象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小狗四处流浪。
南宫旭睡过屋檐下街沿边,树叉上桥洞下。吃过地里各类的东西,萝卜土豆胡豆麦粒谷子,山坡上树林中的野果蘑菇,也吃过有钱人家大门外潲缸里的残渣剩饭。起初还有一次多半是遇上了毒蘑菇,在一个小山洞里躺了一天一夜,总算是活了过来。
最苦的日子是冬季,严寒的冬天说来就到,寒风瑟瑟枯枝摇曳,四处光秃秃的,田地里是一片片收光刨净庄稼菜蔬后裸露出的泥土。
这一天,是农历的大年初一。
这天,人们都不会把家里的东西拿出门,即便是肮脏龌龊的垃圾。如果不是在年三十之前就把该抛弃的物件打发出门,就要等到初五过后。有少数的人家甚至要存放到过了大年十五,仅管想尽办法盛放捂严,仅管总掩不住难闻的气味,他们依然是年年如此,乐此不疲,人们总是视这‘进’‘出’两个字就象符咒一般,关系着全家来年的财运进项……
在这天,比南宫旭有经验的是不会出去找东西吃的,早在头几天就‘加班劳作’,储备了相对够用的食物。
这一日,对他来说就是特别不同,只因这天是大年初一,是他无家可归的第一个大年初一。衣衫褴褛饿着肚子快满八岁的南宫旭,不仅没讨要到吃的,还受了人家大声的喝斥责骂,差些儿挨了人家的追打。
他还不到八岁,不懂的东西太多,晓得的道理太少。
那是在下午,大约申酉交接之际。有户人家鞭炮声连连,笑语不断。就在几个衣着光鲜的娃儿放罢爆竹,转身进屋之际,有个娃儿看见了门前站着的南宫旭。
差不多就一年了,破旧的衣裤显得短了一截,同乱糟糟的头发很是般配。
这是南宫旭第一次向人伸出手去想讨点儿吃食。
也是南宫旭平生绝无仅有的一次向人伸手讨食。
这是一个他也弄不清方向的小镇,他有些两眼发花地,也不知走了多久才来到这里。他并非是被爆竹声吸引过来,仅管还有零星的鞭炮时不时地炸起,他也象是听不见。他只是老远就嗅到一股股强烈的香味,这香味儿比他几年前在家中时嗅到的要浓烈得多——似乎那惨烈的场景深深地要把其他的一切都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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