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得救了,邱秋不再对我怒目而视,也不再将我往门外推。我当时扔下信封掉头就跑的可能性当然是有的,可我没那么做。因为那一望,多少自我折磨的日子又被我抛在脑后了。也同样因为那一望,我可以望到那些她给我的难堪,我可以不再坚持,甚至看以没有原则,因为多少日子以来形成的斩钉截铁的决定也突然被软化了。
她转过身去拿出一件月白色的短款小棉服,说是送给我的。然后帮我套上,让我去镜子前照。她还拿出一盒lambertz饼干给我,她说:“你肯定喜欢的,里面每一格都是不重复的口味。你们这么大的女孩子都喜欢吃这样的甜点。圣诞节就要到了,算是礼物。都是些上辈子的债主。”最后这句话吓了我一跳,我不知道自己和谁“都是她上辈子的债主”,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面赠人玫瑰,一面还要用那张多少有些刻薄的嘴把手上尚留的余香全部抹杀。lambertz饼干吃完后,那个巨大的铁盒子被我永久留存着,我用它来装我最爱的零食,储备我离不开的糖果和甜点,我要用那些美好的味道来充塞我与她之间的回忆,不让那些曾经有过的误会和不快见缝插针地挤进我的脑壳。那个盒子的格调有些灰暗,但却有个明媚的小太阳从一边露出半边脸……
我突然说:“礼物我收下,钱也在我口袋里了,你就不撵我走了吗?”
她笑着说:“是啊,不过你临走的时候先把信封给我看。”(她是怕我有神出鬼没地趁她转身把信封藏在某个地方。她没看出来,我早就投降了。)
所以我走的时候就真的这样老老实实地撑开口袋让她看,这次她满意了,她又把信封拿出来,拉开小白棉服的拉链,放在里面的暗兜里,做这一切时,她的表情平静而自然,你若亲眼所见,便会明白这样的一种表情不容置疑,不容争执。于我这边,仿佛她给的又不是钱,而是小白棉服和lambertz一样的礼物。
我本来就永远也争不过邱秋。我毫无原则地接受了她包括钱在内的“礼物”,只为在有她的空间里表达我自己都不甚明了的心意——那一次,我也给她带了礼物。那是一条用藏青和浅灰两股线钩成的披肩。我使出浑身解数,用我会钩的所有图案中最复杂的一种一针一针连起了这条长两米、宽半米的玩艺儿。
邱秋说:“哈!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灰色呢!”我如实说:“其实我不知道,赶巧了。”邱秋披上披肩,像我刚才那样去镜子前照,我也跟了过去。
她停在那里,良久,笑了笑,又摇摇头,然后把披肩拿下来叠好。
“怎么了?不喜欢?”我说,“一定没有顾茗渊(她小说里的人物)的好看吧?”你瞧,我连被她拒绝后自己的台阶都搭好了。
“小芋,你是个精灵。”邱秋说。
可她最终没要那条披肩,也许她真的不喜欢,也许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她不习惯接受这种一针一线、心思太重的礼物,这样会带来一种不适。总之,她送我的所有东西我都来者不拒,多少年后,若是没有它们,或许我将不相信自己和邱秋之间曾有这么一段不深不浅的交情。我接受她所有的赠予,她却丝毫不肯成全我的以物寄情。
那天见完面,邱秋执意要开车送我回住处,车上我们聊了很多,我问她:“你看过骆铭的《来路》吗?”
被这个问题折磨太久,一不小心,它就趁邱秋还高兴、气氛尚且还好的时候溜了出来。事后想想,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像是突然袭击。邱秋的目光收紧了,人在不能掩饰心理斗争的时候,恰恰会显得有些无助。我想说我收回我的问题。她却把眼睛看向别处,抢先说:“我何止是看过。”车窗外的光影掠过她的脸,映着她一会儿清亮,一会儿沉静的目光。
她完全可以骗我的。我突然觉得对她而言,我大概连个功过参半的朋友都算不上,她完全可以不承认这本书和她的真正关系。
邱秋慢慢地说:“我和骆铭,其实很久以前就认识。那时候,我还没有你现在这么大。”
“可,可是,《来路》基本可以称得上是骆铭的代表作!”我开始替邱秋叫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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