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有一口气，快送医院！”罗天说。

至今我还记得那人是卖卤水豆腐的，当时担子里挑的豆腐撒了一地，或者泥水和刺目的血迹，殷虹一片……

人死在医院，没有就过来。后面的事简直祸不单行。钟黎因这事故入狱，判了六年。监狱失火，罗天因救火严重烧伤了面部。

……这些事情前后，我们纷纷转业，都是听说的，邱秋没有写半个字来。

当初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罗天出事后，邱秋竟很快嫁了人，曾经她在部队里拒绝了一批又一批高干子弟，不料这次事出不到半年，她就嫁给了广州市的地产大亨钟黎。

三年后，秦山变的精神恍惚。都说是转业到地方后工作压力太大，可我知道，是因为罗天的事。当年我们的车开在前面，估计人已经断气了。可在那个节骨眼儿上，我们怕坐牢，更怕偿命，所以没有站出来。我最终倒向了我的丈夫，并在关键时刻劝他不要说出内情。我祈求他不要去自首，既然罗天已经认为是自己轧的人，我甚至威胁秦山说，如果他去自首我就不活了。一切错都在我。

曾经以为，儿时的友谊加九年共同的军营生活使我和邱秋之前建立了坚不可摧的情谊，可关键时候我还是背叛了邱秋。我推她进苦海，亲手打碎了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幸福。所以我得到了应有的报应。除了自责，还有长久的不安。我经常做梦梦到她在新作中将罗天受冤的前前后后公之于众，于是我被所有人指责、唾弃，这样的梦使我无数次地在午夜醒来，带着一身冷汗再也无法入睡。有一次我甚至梦到她看着我的眼睛说，竹馨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你以为所有的一切，你们的谎言你们的罪恶能像那汽车前轮上的血迹一样简单而轻易地被你抹去吗？你以为你骗过了所有人也包括我吗？那场梦让醒来后的我有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我当时觉得再不说出来就一刻也活不下去了。

有一次我终于鼓起勇气去找她，你可以你想见我当初下了多大的决心。等到了她住处，却正好看到她行色匆匆地外出，于是我又退缩了。那一日我尾随她走了很远的路，她貌似有很重的心事，所以自然不会觉察到几米开外的我，但是，很坚定的步履。明明是公交车沿线，她却没有选择坐车。她在人群中穿行，时而看看手表，时而突然加快脚步甚至小跑起来。我一直在她十几米开外的地方跟着她紧赶慢赶地走出一身大汗。 ︽2miào︽2︽.*2阁︽2，

然后，我看着她走进了仲黎的别墅。那么急切的脚步。一股失望之情油然而生，那瞬间我心底的痛悔、同情和愧疚都被遍布周身的一阵轻松所取代了，那轻松中甚至还有些许愤怒和鄙视。她怎么能这么快就投入仲离的怀抱？那样毫不避讳、心急火燎的？可仔细想想我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和看不起她呢？是我把她害成这样，我才是罗天入狱的罪魁祸首。一直以来我从未听信关于邱秋和仲黎之间的所有流言，直到眼前这次跟踪，知道眼见为实。我在那德式小洋房外的林荫路上徘徊了许久，我的心里充满了妒忌与感概，我觉得好命的女人无论生活把她置向何方都会有人将其捧在掌心。后来我当说仲黎和邱秋结婚的消息，那时我已完全没有丝毫的震惊。

邱秋只要还在写，我的内心就永远不得安宁。我无数次地安慰自己，罗天不知道，竹馨说当时睡着了，肯定也不知道，所以邱秋不可能觉察到什么，可一面还是觉得她手里握着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随地都可能朝我扔过来。我强迫自己一篇篇、一遍遍地看她的作品，曾经我们那么要好，我是多么了解她，我几乎知道她每篇作品中主人公的原型，《童年的哈哈镜》和《绮丽岛》是她对小时候的回忆，而《无声的劝导》和《余味》则是她初入军营的故事。

罗天入狱后以另一个名字复出，她随回到他身边，却已然成了第三者，她不去辩驳，可那些来自道德上的非议确实她不堪承受的，我太知道她了，所以听说后来的邱秋变得敏感多疑甚至有些神经质，也许是难于抵御那种日复一日的来自公众的压力，她又写了《喜忧参半》，听说这部作品诞生的时候罗天一度想改编成电影，却被她赌气似的将版权卖给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

……

读她所有的作品，我全无享受之感，我只是想找出蛛丝马迹，证明她知道，或不知道。证明她如今证明看我。我一直没有勇气告诉她真相，因为我的羞愧和恐惧自不待言。秦山说过，邱秋不是个寻常女人，真让他说着了，人家现在是很有名的作家，名利双收，人过半百仍活得有声有色，甚至比前半生还要精彩得多。我就不同了，普通人到了这个岁数，谈情说爱太老，谈死又太早，领着一点点退休金过活，闲在家里无聊，出去又不够花的。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我们遗憾的是，老天爷一直没有给我们个一儿半女。这大概就是报应。

如今罗天已不在世上，秦山则长期在省城的精神病院疗养，说得好听点是疗养，说得不好听的话，但凡进了那种地方，有几个正正常常走出来的呢？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带着这个秘密走进坟墓，走向地狱。听说邱秋的读者给她建了个很像样的论坛，或许有一天，我会跑到上面去忏悔，不求被宽恕，也不求卸下哪怕一丝身心的重负，只希望邱秋她最终能知道一切，但不是当着我的面知道，我没脸也没胆去想她了解毁了她一生幸福的竟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后会如何对我。我想在我们的有生之年向她坦白，以不那么正大光明的方式，我希望她这辈子彻彻底底、痛痛快快地恨我而不要把恨带到来生。

秦山很久以前追过邱秋，这个大伙儿都知道，可是所有人都不知的是，车祸前夜，喝多的不只是子恒，秦山喝的更多，夜里喊的都是邱秋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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