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娃再回砖瓦场,俨然变一个人,目光桀骜而冷峻。因此,人反是怕他,才远离他,他倒清净了,虽然依旧没有朋友。但是,人也发现:他坚定,刚毅,越积极了,凡事迎难而上,仿佛有使不完的劲。于是,有人问他:“你是咋变的呢?”他只抬头,不说话,那人迅速语塞了,忙退下。可是他明白,就是干活,却又审慎地,冷静地,刮视着一切。因此,人都变了,姓胡的紧急汇报,张场主也急忙找傅八。傅八却道:“娃长大了,再磨砺。”张场主仍不放心,就亲自找山娃,问他:“你没事吧?”山娃道:“就算想干活。”张场主道:“那就悠着点。”山娃笑了,张场主也笑了,他已看出山娃的意志,那不光是一种责任。于是,二人成默契,山娃更执着,啥活都干,不以为苦,别人就以为他傻了。但结果是,别人三年才学完的东西,山娃一年就全学成了,会做砖,会做瓦,还能帮忙着烧窑。因此,张场主明令涨工钱,霎时翻了两番,并要人人都知道。于是,人才明白,也才真正改变了。到这时,山娃才有时间,也才敢于,要寻找自己的快乐。
山娃身住砖瓦场,方便找热闹。可一直以来,他时刻不敢,一次也没有去过。但如今顺当了,他想看看。据说,这里俨然成为一个鬼市,能买各种吃的,能看各种稀奇古怪的杂货,其次才是赌博。又据说,大村子的人有一个讲究,晚上不睡觉。凡睡觉的,都是没本事的;凡有本事的,晚上必出来,一是寻热闹,二为谋事情。还据说,这里女人也出来,往往成大赌,赢了就盖房,输了卖自己。对这一切,山娃都想看看,到底会是咋回事?晚上,他来了,果然见灯火通明,人山人海。最惊异的是,人人眼里冒贼光,与白天截然不同,换了模样。一开始,他只看卖东西的,虽然热闹,他却不买。因此后几天,他主要来观察人,就发现,人分四种。第一种人是钱少,人却最多,于是浪荡,空寻热闹,间歇也沦为赌徒。第二种人为智者,真正是谋事情,做各种买卖,稳赚不赔,然而需要本钱。第三种人不地道,放高利贷,卖大烟,倒卖粮食,都是直接害人。第四种人为庄家,是最大的赢家,能操控赌盘,玩弄黑市。当然要本钱特别大,又常常联合,带动轰动,引出效应。就是让穷光蛋一夜暴富,再让多数人一夜变成穷光蛋,这是八爸说的。因此,八爸才警告他:若敢赌,就打死他。他当然不赌了,还听平原人也说:晚上,都是来捉鳖来了。所谓捉鳖,就是输钱的人蠢笨如鳖,于是输了钱也不敢吭声。然而对于那些一夜暴富的人,则是四海扬名,主要为庄家宣传,渲染赌博的魅力,实际是把真实给掩盖了。
因为,山娃转了一段时间,就不看了,才又回工棚去睡觉,依然只他一个人。可是,某一天,他正睡得昏头昏脑,却忽然有人拉他,睁眼看竟是一女人。哇,白花花的,全光着,他吓得直叫:“妈呀,”就紧张缩头,埋进被子里。那女人却道:“给我衣服?”他羞愧道:“没有。”女人道:“给钱也行,我要翻本,不然你要我?”他紧急道:“也没有,快走。”女人笑道:“童子啊?那我白给。”说罢摸索上来,霎时掐住他,死命不松手。他疼的要命,浑身发痒,又羞愧难当,就死抱被子,仍无法抗拒。正无奈之间,一男人走进来,说道:“别惹娃,你惹不起。衣服我能给,还给钱,只要顺我的意。”那女人答应了,才迅速出去。救了命了,山娃还哆嗦,忽然想起:那女人叫梦丽,死爱赌,她的男人都怕她,但人长得雪白。那个男人叫罗大,乃村中一霸,眼似铃铛,手如簸箕,说话震天响,却是庄家,还有打手。可是,梦丽也看不起他,他竟觊觎梦丽于多年,但是当晚如愿了。此事以后,罗大却心不宁,因此来找山娃,派的是他的弟弟,叫罗瞪眼。这人更凶,满脸麻子,说话似狼嚎。
罗瞪眼道:“山娃,想邀你入伙,保证你赢,如何?”山娃道:“不去,也不敢,八爸会打死我。”罗瞪眼道:“放心,他不会知道,我们是报恩,咋能害你。”山娃道:“报恩,报何恩?我啥也不知道。”罗瞪眼笑道:“真聪明。”于是走了。可是,几天后,罗大再来,先问他:“一年你挣多少钱?”山娃道:“两斗玉米。”罗大道:“那不把人急死?还想娶媳妇,拿啥娶?不如跟我,等于白送钱?”山娃道:“肯定赢?”罗大道:“当然,我是庄家。那女人正盖房,盖砖瓦的房,砖瓦都定了,还要唱大戏,是我帮的。”山娃问:“可为啥要帮我?”罗大道:“既是为你,也是为我,想拜会你八爸。”山娃道:“那才不敢去了。”罗大笑道:“怕就好,故意说错话。然而你放心,只是卖茶水,挣正经的钱,得额外的钱,不想试试?”山娃心动了,真想试,就再问:“果真卖茶水?先说好。”罗大道:“不骗人,反正也用人,今晚你就来。”山娃才答应了。晚上,他去了,真是卖茶水,真能挣双份的钱,因此乐了。罗大对其他人讲:“只准买他的茶水。”卖结束以后,罗大只收成本钱,鼓励他还卖茶水。
但是,才卖了四天,官家忽然来抓赌,齐举刀枪。霎时赌场全乱了,火把也灭了,桌子被掀翻,人相互踩踏。好容易逃至外围,官家又压上来,点亮火把,照亮夜空,于是乱抓人。人再往里跑,就重复踩踏,哭爹喊娘,还是被抓了。山娃能得地利之便,迅速回工棚,跳进被窝里,慌忙假睡。又有一人跳进来,却是警告他,不许慌张。官兵围进来,让各人自报身份,并相互证明,山娃就也替他证明。官兵走后,那人退去,一个谢字也没有。但拉下一枚东西,一颗骰子。山娃就感不一样,才仔细把玩,却说不上来。因此,他再找来一枚,做比对,就轻重不同。“是何区别呢?”他问自己,才反复试验。终于发现,重的那枚,很容易出现所想要的数目字,秘密揭示了。他很兴奋,但也知道,很危险。万一赌徒发现了,那庄家肯定死,家产要分光。于是他判定,那人还来。
果然,第二天,那人来了,却是威胁他,诈道:“娃娃,那东西对你没用,这一行里没好人,还了吧?”山娃怒道:“我好欺,你试试?秘密我也发现了,要说出去?”那人着急也放心了,终于知道它的下落,才忙赔罪。山娃道:“本来,我也不认识,但现在认识你。”那人害怕,就求饶。他才道:“你不真诚,一个谢字也没有,还不知叫啥?”那人道:“我叫卢奇,是这一带的庄家,往后要常见面,就相互关照。”山娃道:“轻重你自知,要不公开也行,你要帮我?”卢奇道:“咋帮?”山娃道:“你猜?”卢奇笑了,说道:“你只能为媳妇,想保证赢?”山娃也笑了。卢奇笑道:“那骰子,该还我?”山娃再笑道:“你想啥呢,哪我敢?”卢奇道:“明白,只要它不出世,也不是个事,哪心照不宣?”山娃道:“能相互保证。”卢奇这才笑着离开了。
在当晚,二人就配合,卢奇依旧当庄家,山娃等着下注。卢奇还掷骰子,和人比大小,却连连失手,但也引得众多的人来。因此,卢奇示意山娃,让他下注。可是山娃还观察,直到钱象山一样高了,他才出手。然而,往哪儿下呢?就见卢奇眼睛异常睁盯大,他明白了,才将钱全部押上,实际上布兜里全是碎砖头。但结果赢了,还是大赢,就连连赌,也连连赢。每次都将钱全部押上,于是他赢得太多了,装不下,只好当场买布兜。卢奇怒道:“娃娃,也差不多了?再赌怕你输,留下头次是个幸。”山娃才紧急退,背三布兜真正的铜钱,喜悦回工棚。可是,藏向哪里?正犹豫,正紧张,卢奇怒气走进来,呼道:“你这娃娃,死命大胆,要送两个人的命,该知足了?”山娃谢道:“叔,再帮我?”卢奇怒都笑了,斥问:“还帮?”山娃跪地,说道:“叔,我是孤儿,若能娶媳妇,发誓不赌了。”卢奇才道:“你若发毒誓,我定帮你。但是警告你,愿望一达成,逢赌必输,我保证。”山娃叩头道:“师傅,我发的就算毒誓。”卢奇笑了,说道:“赌徒哪敢做师傅?成笑话了。”却也答应了。自此后,山娃还赢,再赢就将钱背回虎头山,藏于石缝,塞进树洞,大坟底下,乱埋藏。然而厄运也到了,风声走漏了。傅八带领人,冲进砖瓦场,捆绑山娃,押回虎头山。不由分说,先吊打,傅家人哭道:“你呀,如何面对你爹娘?”山娃不认账,更遭一通乱打,差点打死他。只好说实话,他道:“也没几次,都没赢。”傅家人哭道:“还是堵了?”他才忙发誓:“绝不赌了。”但是,傅八说道:“把钱吐出来,还给人家。”那不成空欢喜,还白挨打?山娃想,岂能甘心?因此死扛。傅八暴怒,骂道:“若不能还,就再莫登我的门。”山娃竟还是死扛。傅八才横下心来,将其扔出去,任他爬出水磨坊。出了水磨坊,山娃滚头爬谢,发誓道:“再不赌了,也难回了。”
回到砖瓦场,山娃真不赌了,就才平安地度过了又三年。三年后,他长大成人,于是现出傅家人特有的本质:高大健硕,虎背熊腰,能单独对付两头野兽。可也把傅家人得罪光了,就只能靠自己,最要紧是娶媳妇。他盘算,钱是够了,还要盖房,还想盖砖瓦的房,就再需要两年。这两年,他想先订亲,才提着厚礼,去拜会自己的师傅。却是师娘开的门,最反感他,叱问:“何事?”山娃讨好道:“我早就不赌了,求师傅师娘做主,给提一门亲事。”卢奇道:“正事嘛。”师娘态度也变了,说道:“婚姻乃大事,可遇不可求,尽心就是了。”但是,也过了一年,还是无消息。因此,他再去问,师娘却道:“谁都嫌弃你,山里娃,哪肯嫁女?”他饱受打击,就落寞地离开,凄凉回工棚。然而罗大却等他,说道:“你不急于找媳妇?偏偏就有人卖女,不刚好?”他消沉道:“不想说笑话。”罗大道:“哪是笑话?是真的。”山娃就不想说话。罗大才道:“洪镇输急了眼,正在卖女。这一回,非要他输,报一箭之仇。可是女儿无辜呀,能成全你。要不然,就便宜了别人。”
山娃动这才心了,就问:“人咋样?”罗大道:“怕不经这一事,你多少钱也娶不到她。”山娃才答应了,晚上去赌场。说赌博,关键在庄家,奥妙是联手。表面看,是乱声吆喝,其实早就联合了,才红脸白脸一起唱。只可惜,呆子太多,始终认不清,洪镇就这样。他都赌了一辈子,全靠家大业大,但是也赌光了。先输家产,后输媳妇,再抵押女儿。这一回,女儿也恐保不住了,他竟还不清醒。晚上,山娃来了,见他二人正酣赌,洪镇已成赌命。罗大道:“不要你的命,不值钱。”洪镇道:“哪咋,不合规矩?”罗大道:“那也要双方愿意,我还是要钱。”洪镇辩解道:“对呀,你输了给钱,我输了给命。”罗大就劝他:“不如不赌了吧?算你欠我的钱,等有钱了再赌?”洪镇坚持道:“那不行,我就信今晚。就不信了,总不赢。”罗大才道:“那你卖女吧,看谁能给你钱?”洪镇叫道:“你欺人太甚?就算卖女,也一时得不到钱,我却就要赌。再赌,输赢天知道。”罗大趁机看山娃,说道:“他有钱,看他怎样?若能答应,马上就能得钱。”洪镇抬眼看山娃,问他:“你真有钱?”山娃道:“不多,也有。”洪镇道:“是多少?我全借,算高利贷。”山娃道:“我从不放高利贷。”洪镇着急问:“那你要怎样?”罗大道:“这不废话么?他正着急找媳妇。难道不配你的女儿?还答应你,真愿意,你欠我的钱也一笔勾销。”洪镇怀疑着问:“你这是?”罗大道:“是帮你,是怕你把女儿卖给一个老头子。”洪镇羞愧了,才认真看山娃。周围人也道:“你看这小哥,绝不辱没你家的女儿。若能成,还促成咱赌场的一桩美谈。”洪镇羞红了脸,人们就继续鼓励他:“你不吃亏,输赢都占便宜。”洪镇才咬咬牙,叫道:“立字据。”于是立字据,众人都是证明人,还想要当媒人。
字据立成以后,洪镇迅速问山娃:“钱呢?”罗大道:“我相信他,你只说想赌多大?都满足你。”洪镇就抖擞精神,规定一局定输赢,连本带利,还掷骰子,比大小。结果成轮到罗大先当庄家,因此出手,出手却是天。这样他就连机会也没有了,才大喊不公,赖在地上不起来。周围人笑道:“咋也是你赢,白捡一女婿,钱还还完了,女婿还再有钱,咋便宜都让你占了?”洪镇不服气,坚强掷骰子,竟然最小,这才哭笑:“天意呀。”众人都笑了,说道:“真诚的赌徒。”罗大问他:“现在该作数了?”洪镇凄凉道:“决不反悔。”说罢他走了,怕再听笑话。他一走,罗大才道:“反正也没钱,拿啥给?不如落个好名声。”人就问:“你还是为啥?”罗大笑道:“许多年前,是他娶走我想要的女人。”人又笑了,齐道:“没看出来,你都是个情种?”众人哈哈笑。但是山娃害怕了,不知命运会怎样安排。罗大道:“你怕啥?又没赌。说是借钱,我都还没有拿到。”山娃还是心不宁,心虚回工棚,谨慎问自己:难不成趁人之危,成作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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