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
床上的云柯并一丝睡意都没有,翻来覆去弄的床嘎吱作响,她却浑然不知。
本来是计划今日出发去勉州赴任,岂料白日里又听闻了那些事。于是云柯便很识趣的说她想在历城多留一日,一览国都风华。
洛亦楚果然大方,一下子就允了。靖国王爷白祁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她便又在这繁华的历城最好的客栈多住了这一晚,可这一晚她睡得一点也不踏实。
因为白日里听到那些谣传,就知道洛亦楚今晚必然会去查个究竟。
这两个月,这人的脾气她还是知道的,他不会放弃一丝希望,也不会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她不担心真的有鬼,怕就怕是人间魔鬼设计,昨日的宴席上她可没忽视掉大皇子吴天麒眼中浓浓的杀意。
那样一个心机深重又心胸狭隘之人,断不会这么轻易让他们回来接受异姓王这个最高级别的恩赐的。
思前想后睡不着,索性一跟头爬了起来,起身穿好衣物,准备到隔壁看看出去的人回来没。
走到门口,刚刚拉开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银面男子抬起敲门的手,手上似乎染上了些什么,光线太暗,她没看清。
云柯看到来人,很是兴奋问,“楚哥哥,你回来了”
“你知道?”洛亦楚听闻她的话明显有些吃惊,昏暗中,银色面具下深邃如寒潭的黑眸快速划过一抹寒芒。
今晚要出门的事他没和她提过,除非她…
来不及考虑其他,即刻沉声开口道,“到我房间来下,有事。”说完转身就走。
“嗯”云柯重重的点头,没问为什么,跟着就到隔壁房中。
烛光下,她终于看清洛亦楚手上的被染上了什么,水眸美瞳紧缩,一脸担忧,“楚哥哥,你受伤了?”
“你不是看到了吗?还问。”洛亦楚没给她反驳的机会,拉着她到了床边,以命领的口吻说道,“阿柯,她受伤了,你帮她处理处理伤口。”
“楚哥哥,我先给你…”处理。
云柯正说着,却看到洛亦楚深邃如寒潭的眼中划过的不悦,立即住了声,转身走到床边。
这才是看清床上的人,约莫三十几岁的年纪,面庞倒和洛亦楚面具下的那张脸有几分相似,只是没有血色。
洁白的衣服上被血迹染红了大片,还有隐隐的血再外渗,云柯立即翻开床上之人的衣领。
看了看后有些不悦的道,“你不会想留在着看着我给她脱衣服吧!”她只是担心他而已,他受伤了她会心疼。
洛亦楚看了云柯一眼,看出了她情绪里的担忧,走到门口时突然回过身,“我是皮肉伤,等会你给我处理就好。”语气柔和。
云柯闻言,心情顿时好了,转身看出去,却早没了人影。她以为自己幻觉了,不在理会,开始认真的给床上的妇人处理伤口。
天井下的走廊,洛亦楚仰头看着墨色空中的慢慢冲破乌云的皓月,深邃如寒潭的黑眸中泛起一层淡淡的薄雾。
他想过自己和她见面的情景:
是自己君临天下时睥睨殿中的她;是自己虔诚的跪拜了菩萨后一回眸,她就在那;亦或是自己老了,最后一面,她终于出现…
小时候的岁月太过凄苦,但如今若是连那些凄苦中的甜蜜也散了去,他真不知道会不会发疯,毁了这世间…
“楚哥哥,好了,你要不要进去看看?”云柯整理好后,担忧着他的手伤,正要出来找他。
一出门,却见到了独自‘赏月’的他。
洛亦楚闻声,快速让自己归于平静。转身看向云柯时,已是波澜不惊,“算了…让她休息吧!”。
他不是真的想让她休息,而是现在的他没有找到适合的理由说服自己去见她,纵然很想见,纵然有千言万语想说。
“你的手?”云柯看出了洛亦楚银色面具下黑眸中的挣扎与无奈,转移话题将目光投向依旧在流血的手,顿时眼中一片酸涩。
“去你房里,帮我上药。”洛亦楚没有看她,从她身边擦过,径直向她房里走去。
云柯来不及回答什么,只是侧身,却看到洛亦楚的背影,孤寂落寞,却又遗世独立。
心中空空的那块有些隐隐作痛,随即跑着跟了过去。
云柯有些笨拙、却十分认真的处理着伤口,她的注意力征服了她心中的翻江倒海。
“嘶…”突然,一声嘘叹,是被云柯的力道弄的不由喊出的洛亦楚的呻吟声。
认真包扎伤口的云柯疑惑的瞪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人一眼,方才的酸涩瞬间不在。
心情大好着嫌弃道,“你一个大男人,这点小伤你也喊疼?”
“把手当棍子困,要不你也来试试?”洛亦楚没好气的回瞪了正在打结的云柯一眼,愤愤道。
这些在两个月前可是他这个师傅手把手教的,如今就这水平,着实让人头疼,真不知道九月受了她多少罪。
本还想训斥她几句,可当他看着那张认真的脸颊上渗出的汗珠时,平静的心像是被丢进了一颗石子,要出口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洛亦楚取出一方锦帕,有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一点点帮着云柯擦拭着洁白的额上的丝丝汗珠,用以回应她的全神贯注。
“额,我不是故意的,呵呵”,云柯听到洛亦楚的抱怨,心想自己这是第二次包扎真的伤口,力道拿捏不准。
方才九月昏死没感觉,洛亦楚是清醒的,想必定是她用力过大了。随即尴尬的笑笑,顺便道个小歉。
云柯看了看漂亮的蝴蝶结,满意的点着头,心情畅快的很,突然冷不防的一个暗沉的声音让她一愣,“别动”
她愣愣的静止点着头的头,一动不动。正纳闷着,却感觉额上被什么温柔的擦拭着,她心里一暖,温顺的享受着这短暂的幸福。
半响,那声音突然又响起,“你说你这么笨,那个人怎么就喜欢你了”
“恩?那个人,谁呀?”,云柯猛地抬头,瞪大眼睛,望着洛亦楚。难道是他吗?他也想她喜欢他一样喜欢她。
“额,没谁,我是说你这么笨,以后谁会喜欢你。”洛亦楚没想到自己竟会不由自主说出这样的话,赶忙别过眼,打晃道。
难道要他告诉她,曾今有个人爱她爱到死吗?他可不会那么没趣,自讨苦吃。
“切,对了,你救回来的人是?”云柯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心里微微有些闷,也跟着转移注意力。
“……”
洛亦楚银面下的笑脸突然顿住,只是看着瞪着水眸凝视他的云柯,不语。
“她是对我很重要的人,生命之中不可或缺的人。”就在云柯以为没戏正要起身去休息时,洛亦楚有些沉重的开口。
只是这个回答,让她有些震惊,正经过后是略略的失望,没理由的开始心酸,甚至是苦涩。
“那她…我困了,先去睡了。”她不知道要怎么问,也不知道问什么。索性回到床上,背对着洛亦楚装睡起来。
许久,久到她真的要睡着的时候,才听到一阵孤寂悲凉的声音响起,“她是我一直寻找的师傅,却也是我一直痛恨的母亲,那年冬天…”
那年冬天,他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而他的母妃为了挣吴戟的垂爱,赞她教子有方,足足将他扔在雪地里被四书了三天三夜。
后来吴戟的确大喜,夸他有当年他的风采,赏赐了很多东西。而他要的不是这些,是母爱,是温暖的母爱而已。
回到宫中后,他便开始大病,高烧不退。他渴望着他的母妃能来看他,他等啊等,等啊等,等到的却是一张冰冷的脸。
“堂堂男子汉,就这么不经事,日后如何君临天下。起来,去练剑。”说完,竟然将高烧中的他硬生生的拉起来,再次扔在雪地里。
好冷,好冷!那时的他好希望一直教他功夫的师傅出来。不管安慰,还是陪伴,至少他不是一个人。
可从那以后,一直护着他的师傅竟然消失不见。后来,他高烧晕过去,再醒来时,是吴戟新纳的慕妃在照顾她。
慕妃告诉他,只有让自己强大了,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才能不被控制。
从此后,他知道,有一件事,他必须要做好。那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不再让母妃为了讨好吴戟而利用他。
那样,他才可能找到师傅,那个在冰雪天抱着他给他温暖的人,那个暴雨里会撑着伞陪着他罚跪的人,那个他生病了会流眼泪的人。
从此,他开始隐忍,也开始不断的暴露自己的实力。目的是得到国主赏识夸赞,同样告诉他人,他不是可以任意受到欺负的吴天麟了。
再后来,母妃竟然又奇迹般的怀上了。也因此,他便不再被母妃利用重视。
只是一切都像注定的一般,母妃因难产而死。而此后,他便真的自由了。
也许是十多年里,对权力的渴求已根深蒂固,也许是一个男子汉所该有的抱负,更或者,是为了留住身边最珍视的人。
他开始以天下为目标,他要坐拥江山,君临天下。
他要做世界最大的王,寻一个人,问问为什么当初要离开他。
从大姜做质子回来,他不再锋芒毕露,只以一个只知花天酒地,留恋花街柳巷的浪子存在。
而如今,这个自己一心想找却怎么都找不到的人突然就在眼前,而自己憎恨了十多年的人却也在眼前…
他没办法忘记前尘往事不去计较那些没有母爱的时光,但他也想要被人疼,被人呵护的亲情…
她流着泪默默的听着洛亦楚滴血的心,听着他不平稳的心跳,断断续续的抽泣。
没有因为洛亦楚就是吴天麟而惊奇,更没有因为他一直隐瞒自己而愤怒生气。她理解,那种过去,宁可不要。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未曾想到,那个坚强、沉着、从容、看似如谪仙般的男子竟然有着这样的过去。
她好想起身去抱住他,告诉他。楚哥哥,阿柯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永远不离不弃。
可是她怕,怕她那样做会将他推远,推到再也触及不到的地方。男人的尊严是不可以轻易触碰,除非他愿意将尊严交给你。
因为洛亦楚的母亲伤势比较重,便又在历城耽搁了些时日。几日后,云柯从常起居中得知了一些关于白影的过去。
她叫九月,是洛亦楚的母亲,亦是大将军九筹的长女,却因是庶出,很不受待见。
后来遇上陆景,她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孤苦,却没想到自己自始至终都是枚棋子。
更可悲的是骨肉相见不相识,她妹妹九怜儿更是夺夫抢子,最终自己不敌,落下一生残疾,如今双手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
云柯心中难过,更为洛亦楚的身世悲惋。
虽然她忘记了曾今自己到底是在怎样的环境下存在过,但她却并不孤单,并不悲惨至此。
从醒来后,便一直有他陪伴,教她好多她不知道或者忘记的东西。而他呢,应该这些年苦至心底了吧!
没有爱过谁,更没有谁有资格被恨。而他不一样,他有希望,最终却是失望透心。
虽然洛亦楚不怎么来看九月,但她却知道,他每日夜里会独自站在门外,默默的注视着屋里安详熟睡的人,有时甚至会站一夜。
而她,每次都会莫名其妙的陪他,陪他承受。以前不能,现在补上应该不晚。
只是今日,她实在很累,身体再也不能承受更多,晕了过去。醒来后,洛亦楚坐在她床边,正在瞌目休憩。
那张俊秀如画的脸此刻却是疲惫不堪,平静的心如被丢进一颗石头一般,泛起层层涟漪,灵动的水眸晕染上淡淡雾气。
有一个决定突然萌生,为了他,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九月身体微微好转后,洛亦楚便提议上路去南方洪涝之地。白祁本欲起身回国,却被云柯给留下来了,说什么要他做免费劳动力。
无奈之下,四人同行。行至桥州,挑了一家环境好的住下。
洛亦楚声称有事出去,留下了三人在客栈中。
白祁闲来无事,便在房间煮茶品茶。正闻着茶香小憩,门嘭的一声便被打开了。
他眉头微拧,看都懒得看来人,便知道是谁这么没规矩。好歹他也是个王爷,太不把他放眼里了。
沉沉出声,“臭丫头,你有点规矩成吗?门被你踢坏了是要陪的。”
大步走进来的云柯斜睨了桌边头也没抬的人,憋了憋嘴。径直坐在了桌边。
这些天的相处,她知道这个高贵的王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所以,她也懒得做作。
“又不让你陪,你急个什么劲儿。哎哎哎,被显摆你的茶艺了,我有正事儿”
白祁看着一脸正经的云柯,也懒得跟她计较什么,优雅的放下茶盏,语气慵懒的道,“说吧,我斟酌斟酌。”
只是但云柯真的说明来意,白祁一口清茶险些噎在喉间。他愣愣的看着对面一脸认真的女子,无语过后默默低头喝茶。
他不得不承认他一个堂堂靖国王爷,竟然败给了这个人小鬼大,扮猪吃老虎的丫头了。
半天过去,白祁看着一脸笑的无害的云柯从房间出去,最终的出一个结论,女人真是难养啊。
尤其是像云柯这种的聪明到让人叹服又笨到让人叹为观止的小女人,更是难养。
不由为自己的兄弟捏了一把汗。洛亦楚,祝你好运吧!
洛亦楚回来已是傍晚,没人知道他去做了什么。但云柯却知道等会自己要和他做什么。
灰头土脸的云柯从伙房出来,一路狂奔到自己的睡房,快速的换了一身下午备好的衣服。
摇身一变,小小美少年瞬间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端着自己忙活了一个下午的战利品,走向洛亦楚的房间。
洛亦楚似乎计划到云柯会过来,听到开门声后,并没有搭理破门而入的人,只是一心看着今日回来所带的书。
“楚哥哥”云柯有些娇羞的呼喊着。额,这声音是我的嘛!额,太肉麻了。
喊完,抖了抖身子,看着一地的鸡皮疙瘩颤了颤头,继续努力的向着洛亦楚靠去。
洛亦楚似乎并没又因为那句柔情的呼喊有所反应,只是在闻道一股特殊的香味时,不由愣神,抬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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