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哥伸出右手五个手指一比划,“我给你们五千万。”
“五……五千万!”我们两人异口同声,顿时惊呆了,好一阵子没缓过神儿来。
在1994年,城区稍微偏一点的房子也就每平米一千多元的价格。龙哥给我们炒股的钱已经可以用来开发一个住宅小区、开办一家中型纺织厂或者一家大型公司了。龙哥一句话,将这么庞大的资金让我们叔侄运作,哪里不令人晕菜呢?
龙哥继续看账本,让我们叔侄慢慢考虑。四叔和我嘀咕了好一阵,达成共识后,他对龙哥说道:“这个资金量算超级大户了。对于操盘周期来讲,您给的时间肯定有限,我们还是要谨慎,这笔资金控盘一只股票是不够的,自己做一庄成本高,也太费劲,不如打劫一个现成的庄,跟庄操作。”
龙哥抬起头微笑道:“你们办事我放心。具体怎么做完全听你们的,我给足你们空间。”
这件事敲定,龙哥的烦心事也撂到爪哇国去了。四叔抓住机会,赶紧将昨晚发生的事儿简单说了说,代我向他求情。龙哥听完后一拍桌子怒道:“何东升真是属妄八的,就是不让我省心!”
他将巨额资金交给我们打理,自然是十分信任,心里也就将我俩视作他的人了。这时候他气不打一处来,话匣子不知不觉就打开了:
“阿坤不怕你笑话,你们不知道:这个疤眼、这个何东升,他其实是我妻弟。真是太不像话,事情弄得一团糟还自作聪明,自以为帐做平了我就看不出毛病,哼,不看在她死去姐姐的份上,我早把他废了!”
龙哥平常不怒而威,这时候生气满面怒容更加吓人。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杀气”吧,爷爷说只有杀过人的人才有这样的杀气。听龙哥说疤眼是他的妻弟,我们两人面面相觑,不敢接龙哥的话头。
现场一片沉寂。
我喝过一杯闷茶,仗着龙哥对自己有几分好感,鼓起勇气开声:“龙叔您消消气,为我们这些人的琐事气坏了您的身子可不值得。无论怎么说,昨晚终归是小侄我不懂事,一时冲动对何叔下了重手,错都在我身上。您大人大量,不责怪小侄反倒责怪何叔,小侄哪里过意得去呢?”
龙哥的气渐渐平复下来,赞许地望着我,微笑道:“呵呵,真羡慕你们老丁家出人!”他竖起大拇指,“周围这么多邻居街坊,从爷爷辈到孙子辈,从解放前到‘文革’,再到改革开放后的今天,祖孙三代都令俺龙三佩服的,唯有你们丁家,再没有第二家!阿坤,还记得文革期间你爸干的事吗?那才叫一个罡气!瞧瞧、瞧瞧你们几弟兄,哪个不是一顶一的汉子!现在这晚一辈的,这丁伟才几多岁?就这么懂事,这么敢担当!”
听到龙哥对老丁家赞不绝口,我们心里乐滋滋的。“哪里、哪里,龙哥过奖了!”四叔客气地说着,诚心诚意替龙哥加茶。
龙哥看着我,忽然想起了他曾经的年轻时代,充满感伤地说道:“真像,小伟真像年轻时候的我,这么帅气,这么天不怕地不怕,这么敢冲敢打敢作敢为……人常说‘虎父无犬子’,我自问这一辈子,也算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个,却偏偏儿子没啥出息、没啥出息……道上兄弟们有的怕我,有的是有求于我,更有人表面上恭敬,暗地里却经常使绊子,说不定啥时候一声不吭对付我。现在我的妻弟阳奉阴违,儿子也对我充满怨恨。唉,阿坤,说句真心话??”这个令很多人闻风丧胆的黑老大,居然侠骨柔情,语调沧桑,“很多人眼中,我龙三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古人说得好: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龙哥缓缓说,我们自然是只有听的份。他站起身从壁橱里取过来三只高脚杯,还有一瓶上了年份的干邑白兰地,将杯子一一斟满,双手一摊爽朗地说道“来吧,阿坤小伟,你们就陪我喝几杯吧!”
我和四叔豪情顿生,举杯和龙哥碰了一个。我对他过去的经历十分好奇,趁着这难得的机会问道:“龙叔,要不您和我说说您过去那些传奇故事呗?”
“小伟你呀,这张嘴实在是能说。就你龙叔过去那点破事也算传奇?嘿嘿,让外人听见了笑话!”
四叔诚恳地说道:“龙哥您太客气了。多少人可是真心诚意想听您那些辉煌往事儿呢,只是您咋能随便对外人说那些事儿呢?”
四叔真聪明,连我都听出了他话语中“激将”的味道。龙三久经江湖,岂能听不出四叔话中之话?看得出他毫不介意,或许是真的和我们投缘,下定决心要交心了。只见他优雅地和我们又干了一个,然后用他那双保养有素的手,捋一捋鬓角的白发,轻揉眼角的皱纹,开腔缓缓道来:
“年轻时那些经历说来都是长篇了,就说说我终身难忘的事吧……记得当年在部队,光荣地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我们排去执行任务,中了越军埋伏。一名战士吓得逃跑了,这下子暴露了目标,我们整个排被对方包了饺子,数次强行突围,全排都牺牲了,我被炮弹冲击波炸昏在尸体堆中,才大难不死逃出了生天!
“那个逃兵逃跑回去后,胡编乱造他的英勇战绩,结果被塑造成‘战斗英雄’,还到处做报告,而我却完全不知情。昏迷后,我被北越的村民救了下来,半年后养好伤返回部队。你们知道迎接我的是什么吗?”
“和那位逃兵一样,你也成了战斗英雄!”我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嘿嘿,你封我‘战斗英雄’?”他苦笑道,“我不仅没获得荣誉和勋章,反而迎来的竟然是‘审查’。很可笑是吗?我被当成逃兵折磨和审问。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可耻的逃兵先回来,他的供述进行了完全相反的描述,无可争议地被钉成‘英雄’,而我是后归者,缺乏有利有力的证据,百口莫辩。
“有关方面察觉了我俩的说法有相互矛盾之处,他的说法有纰漏。可是这不会改变现实??逃兵已经被作为模范典型在全国推广报告了。如果纠错,谁来丢这个人?于是,对于我只能冷处理,找个理由让我提前退役。
“回家后才发现,就在我赴越参战的时候,妻子已经身染疾病。在我回来接受审查时,她的病越发严重。为了给姐姐凑医药费,东升铤而走险混入黑道,替人卖命打打杀杀好弄几个钱,就是这个时候,别人在他脸上砍了长长的一道疤。可就是如此拼命,她姐姐的病情还是没有好转。打那以后他心理逐渐扭曲,行事狠辣,做事有悖常理。
“我回到家,妻子已经不行了,我痛哭流涕跪在她床前忏悔。她终于见了我最后一面,心满意足地走了。除了我们年幼的儿子,她还将不争气的弟弟托付于我。
“为了生计,当然也还有内心对社会的不满和愤懑,我加入了帮会。我在部队上有丰富的带兵经验,被帮会老大于叔看上,一直追随他老人家干到今天这个位置上。于叔隐退后,我执掌这个社团。在我的控制下,社区内虽然也有违法活动发生,但是基本上保持着几股势力的平衡,大的乱子是不会发生的。扪心自问,在这个社区,有的时候,我们也起到了一定的正能量。”
说到这里,他外出接了一通电话,回来后我们继续喝酒。大家都有了几分醉意,但是十分开心。龙三继续说道:
“帮会事务日渐庞大,东升胃口也大了,做事越来越乖张。我怀疑他经常侵吞、挪用社团的钱,但以前我不想追究他,毕竟我对不起妻子,妻子重病期间是东升在尽心尽力。或许,是我的放纵害了他。但他现在走的太远了。就算小伟这次没有教训他,我也会找个机会好好整他的。不然的话,任由他我行我素,他就真的彻底毁了!
“你们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担心我对昨晚这个事的想法,也担心东升会报复。我现在就明确告诉你们,他绝对不敢动你们一根寒毛。如果他胆敢背着我行事,一定有他好看。
“他和那个证券公司的李芸走得那么近,会不会将社团的钱转到股市呢?你们看有没有办法查一下他在李芸那里的资金规模。我相信李芸肯定知道,而且她对你们不会有戒心。”
听龙哥这么一说,我和四叔顿时明白李芸为何如此迁就疤眼的真正原因了。看来,疤眼放在李芸那里炒股的资金一定不是小数目。
我们再次碰杯,三人一饮而尽……
今天的这次会面,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啊!如果时间回到过去,我想我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年轻,可以有遗憾,但是,一定要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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