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五的手哆嗦着接了蛋,哆嗦着剥开一个,囫囵着放进嘴里,闭着眼睛,哆嗦着嘴就慢慢地嚼,大家就一齐望着他,不少刚才争得肚饥的人,此刻把口水咽得很响很响,在大家一片寂静里,这声音混合着响起来真是惊心动魄。
吞了一个蛋了,名字没出来。又吞了一个了,还是没出来,到吞第三个的时候,寂静的人群中有些哄哄声了,一个孩子童言无忌地说,他是来骗蛋吃的吧。
王老五的汗就下来了,第三个蛋嚼烂了就含在嘴里不敢吞。
如过了几个世纪一般,王老五突然就睁开眼睛了,且眼睛放着异样的光芒,大家也醒了瞌睡,一齐闪闪发光地望着他。
“林兄,这么着,叫林高李吧,”他兴奋地说,“这孩子要是将来出人头地,天下扬名的时候,他就给这个出生地增光了,我们李家坳的地位可以因而提高,高李,此其一,其二……”
“其二,永远记住他的两个仇家,高俅,李逵!”林冲插嘴补充说。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王老五说,“这比‘复仇’那两个字含蓄多了。”
这一年过去,村中人都知道林冲一家子的事情了。所以王老五能取这样的名字。
“谢谢王先生!”林冲说,“孩子就叫林高李了,再吃几个鸡蛋!”扈三娘就把鸡蛋往他怀里塞。
“够了够了!”王老五说,“再拿就真是来骗蛋吃的了。”
他一回头,看到站在旁边的赵寡妇,就得意地说:“赵姨娘,我这两下子还行吧,可挣蛋呢!”
赵姨娘原是村东李员外的姨太太,李员外家道中落,后来贫病而逝,赵姨娘就成了寡妇,虽然是寡妇,论相貌,在李家坳女性中,还是数一数二的。王老五一直对她有意思,却只敢放在心里,赵姨娘也不好主动开口。
赵寡妇刚才替王老五捏了几把汗,此刻也放松下来,心里很高兴,表面却装嗔道:“小样!甭以为你能吞几个蛋就是国足了!”
林冲的孩子虽然未足月,但可能是得自强健的父母的遗传,一天天地健壮起来,方头大脑,煞是爱人。
转眼孩子就要周岁了,这一向,林冲闲下来就用木头雕刻刀枪剑戟,扈三娘以为他在给孩子做玩具。
在孩子周岁那天,林冲在炕上琳琅满目地摆着印章,经书,文房四宝,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零食,玩具等。
而其中最显眼的,就是林冲用木头雕的十八般兵器,虽然很粗糙,但却是他精心雕出来的。
按风俗,林冲要让孩子抓周。
十八般兵器,这是一般抓周的孩子面前不会有的,而现在却都摆在了炕中间,而花朵胭脂之类,却远远地放在窗台上,这种放法,显然有太大的偏向。
在林冲的心中,孩子来到世间,就意味着继承复仇的事业,他既然是林冲的孩子,就有了先天的责任。
孩子长得很象扈三娘,很漂亮,扈三娘怜爱地看着孩子在炕上爬来爬去,心中非常纠结。她并不愿意孩子卷入复仇,她只希望孩子能无忧无虑地幸福成长和生活着。但是,想到慈祥的扈太公,想到父亲如果在世,一定会为这个外孙的到来而欢喜,一定会非常疼爱着外孙,再想到杀害父亲的黑旋风,她就咬住了嘴唇。
她当然能够理解林冲的心情。她也知道,复仇可能将是世代延续的事情,但是,让这个幼小的生命来承受这些,她还是觉得自己太残忍和自私。
孩子看着一堆木雕的兵器,眨着大眼睛,竟然就是不伸手,他爬过刀枪剑戟,林冲紧张地望着,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时都从没这么紧张过。
小家伙对满炕的东西似乎都没有兴趣,他爬了几个来回,什么都没有抓。
甚至那些木头玩具绊到他,他都没理会。
良久,他盘腿坐着,东张西望,一会儿,他直起了身子,攀上了窗台。
他饶有兴味地趴在窗台上,林冲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小家伙稍稍趴了一会,终于出手了,他拿起了窗台上的小胭脂盒。
林冲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煞白。
不爱红装爱武装的扈三娘,从来都不施粉黛的,那脂粉盒是小时候,扈太公送给她的,也是她在家中劫后的废墟中唯一寻到的完整的东西。她一直带在身边,是对父亲的一种念想。
按林冲的意思,这类东西根本不应该摆出来,只是基于对习俗和公平的尊重,才放在窗台上其实脂粉盒本来就是放在那里的。
想不到,孩子竟然抓到的是它。
林冲长叹一声,声音喑哑地说:“我林冲的儿子,难道竟是一个酒色之徒么?”
扈三娘听了这句话,不太乐意了,她有点护短地说:“抓到胭脂盒就一定是酒色之徒啊?科学依据在哪里啊,有木有?有木有?”
“有一个很著名的例子,贾宝玉你听说过吧,那孩子也是抓周时抓到胭脂盒,结果一天到晚和女孩子混,混到后来一事无成。”
扈三娘仍然不服气,“不是一事无成吧,我听说他后来高考上了一本,家里兰桂齐芳啊……”
“所谓兰桂齐芳,听专家们说,好象是一个叫高鄂的造谣,真实情况是他借着高考之机离家出走了,这个不是有过新闻报道么。”
“现在的新闻报道都很八卦的,而且你出去打听打听,现在谁还听专家的话……”
林冲现在发现在他面前从来温柔的扈三娘也有点倔起来,也许天下的母亲对孩子都是偏心的吧。他稍微沉默一下,又温言慢慢说道:“好吧,这个贾宝玉的事情结果确实有很多说法,但是,他从小到大都很好色,这却是大家一致公认,已有定论的……”
扈三娘没有话说了,只是抱着孩子抚爱着。林冲硬了一下心肠,说:“把孩子送到武校去吧,也许在那里,他经过磨炼,能改变性格和宿命,成为一个男子汉。”
“你总是想着复仇,一点也不为孩子着想……”
“不对,这正是为孩子着想!”林冲虽然声音很轻,但语气从来没有这么坚决过,“首先,我们两个行侠江湖,飘浮不定,不能很好地照顾孩子,而且我们干的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孩子跟着我们反而还有危险,其次,习武不仅仅只是学艺,还能磨炼意志,改变性情,煅造性格,留在我们身边,不免溺爱,或许真成了宝玉那样百无一用的公子少爷,那时悔之晚矣。”
“不要老是宝玉宝玉的,我的孩子不是贾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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