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也不知道呀！”

“怪不得你怕痛，原来。。。。。。”

“阿明，生死由命，这病要生，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难道医不好吗？”

“我偷听到我阿爸姆妈在门口的说话，那癌细胞已扩散到五脏六腑了，看来日子不会太长了。”

“阿娟，你心底这么善良，这种病不应该生在你身上，而应该生在坏人身上呀！难道老天爷不长眼吗？”

“阿明，正如你上次所说的，天堂、地狱是虚幻的，老天爷是不存在的，所以好人要生病，坏人也要生病。如果老天爷是存在的，那么有钱有地位的坏人就死光光了，而善良的好人就不会讨饭了。”

“阿娟，你是不是在半山肿瘤医院，我明天来看你！”

“阿明，你千万不要来呀！家人轮流陪着的，我死了也不能给他们留下坏印象呀！即使没有天堂，我也向往天堂呀！再说现在在做化疗，头发一把一把掉下来，我都不敢照镜子看我自己了。阿明，你别哭，不是我不让你来看我，只是我不想叫你看到我现在的丑模样。这样，你这辈子就会永远记住我的好。”

“阿娟。。。。。。”

“阿明，说心里话，我真的舍不得我女儿，还有我真心爱的你。”

“我也离不开你呀！”

“阿明，我与你的相爱虽然短暂，却很美好，没有可遗憾的了。在化疗时，经脉就像要断裂似的，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肝肠寸断’、‘心如刀割’，真想早点去算了，可一想到你，我又不想去了。”

“阿娟，你越说我心越痛了——苍天无眼啊！”

“阿明，你的路还很长，好好地去找个爱你的人吧。我的家住在杨梅岭，想我的时候，有空的时候，带一瓶酒来，就到我家门口来坐坐吧，我会与你心灵聊天的。你叫我高兴了，下辈子我就嫁给你。”

“阿娟，你要有信心，一定要有信心活下去呀！”

“好了，就说到这里了。阿明，我爱你！”

虽然阿娟关照他不要去肿瘤医院看她，但阿明根本无法做到。一想到她的好，阿明就会控制不住悲伤，躲在被子里掉眼泪。毕竟阿娟是他人生中真正的第一个女人，恩爱的情景刻骨铭心，即便合上口眼的最后一刹那，他也忘不掉。

几乎每个礼拜六，他都会起个早，坐公共汽车去城北的半山，假装看其他的病人，偷偷摸摸地在阿娟的病房门口张一眼。有时能看见，有时看不见。而每次看见，阿娟的脸孔一次比一次消瘦、苍白了，相貌儿也越来越难辨认了。

有一次，阿娟似乎看到了阿明，拗起无发的头来，但没叫出声来。阿明一看苗头不对，急转身子就下楼梯去了。阿娟想留个好人的印象给家人，阿明绝对不会破坏她通往天堂的路----如果真有天堂的话。

“人生如梦！”每次看完，阿明都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漫长而又寒冷的冬天过去了，春暖花开的那一次，他没有看到阿娟——她走了。

春雨绵绵，像是小伢儿哭不干的泪儿。点点新绿在各种树儿的枝头绽开了，迎着和煦的春风春雨，展现着令人欣羡的青春。

这天下午，阿明怀着无限的思念和悲伤上了杨梅岭。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他找过了头，七弯八拐居然到了龙井村，恰又小雨儿转成了大雨儿，无奈打道回府。

从满觉陇路往上走，过石屋洞、水乐洞，左侧有一条狭窄的黄烂泥路，两旁茅草丛生。在这雨季里，由于拖拉机的进进出出，小路污里特邋的，一般人不知道这是进杨梅岭村的路。阿明打听清楚了，推着车儿沾着泥巴好不容易进了村。

春雨乍歇。

清澈的溪水沿着毛石勒脚的墙儿潺潺地穿村而过，两旁依山岭而建的高高低低的农房白墙黑瓦、披檐木窗，都是破破烂烂的，只是漫山遍坡的茶树、古木郁郁葱葱的，尤其是溪边盛开的桃花，给人一种清新而又美丽的山野风光。

这是一个群山环抱的小村落，无数麻巧儿在屋檐上、花木间叽叽喳喳的，黄狗黑狗在柴禾堆前匍伏着，瞪着旧石板路上啄食的鸡儿。几个妇女蹲在小石桥下，用葫芦瓢儿把水舀在脚盆里，边聊天儿边洗衣服。桥上的栏杆上倚着一个清秀的小姑娘，梳着两条粗粗的辫子，穿着有补丁的花布衣，逗着小猫儿。

这小姑娘的脸蛋儿红衬衬的，眼睛又大又亮，阿明不由得把她和阿娟联想在一起了。阿娟未出嫁前，肯定也这么清秀，肯定也这么无忧。然而，她不幸地又回到了她出生和成长的小村庄，再看到茶绿闻到茶香，只能在天堂里了。

朝南的山坡上，有不少新的旧的坟墓。阿明踏着泥路儿，一座座坟墓找了过去。在一簇麻栗树和泡筒树间，找到了阿娟的坟墓。

岭风有点料峭，小雨儿又落起来了。风雨吹落在阿娟的脸儿上——那是张梳着辫子还年轻的黑白照——她朝阿明甜甜地笑着。也许她高兴了，愿意在下辈子嫁给他了，流下了幸福的泪水。阿明摸出手帕，轻轻地抹去了她脸上的莹莹泪珠，然后从黑色拉链拎包里拿出一瓶啤酒，摆上竹筷儿，打开饭盒儿——里面盛着一条红烧鲫鱼，这是阿明特地从小饭店买的。

阿明凝视着心爱的阿娟，回想着美好的昨天，热泪盈眶，扑簌簌直掉眼泪。当他将啤酒洒在她的墓头时，再也抑不住了，失声哭泣起来。

小溪弯弯的，流向九溪十八涧。阿明摘了几朵桃花，捧在掌心，缓缓地放入水中。花瓣儿翻腾着，随着风儿，随着雨儿，飘向了他永远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注释】

1扁渣渣：杭州话，扁平之意。

2腐踏踏：杭州话，体无完肤之意。

3幽交交：杭州话，幽暗、不明亮之意。

4龙驹坞：地名，即杭州殡仪馆，杭州人习惯叫法。

5老条毛病：杭州人对癌症的避讳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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