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用五块六毛钱坐火车到了上海。栉比鳞次的大厦,灯光灿烂的外滩,大世界的魔术,阿明就像乡巴佬进城似的赞叹不已。
他仰望着24层的上海国际饭店,军帽都掉在了地下——这顶军帽有点儿大,而进入第一百货大楼,则找不到北了。
这一大圈荡回到杭州,阿明的口袋里只剩下两块钱了。
小弟兄们聚会吃喝玩乐,要么拷瓦爿儿1,要么轮流做东,总不能脸皮实厚,轧进去吃白食儿2,难得一次倒是没啥关系,老是这样就太不好意思了。
阿明虽然不是一个吃光用光只剩个屁股的燎堂胚3,但头一年学徒只有15块钱的月工资,这经常和小弟兄们出去,这点儿钞票一烊二烊就烊光4了。
这袋儿里没钞票,日子就难过了,躺在屋里不出去,实在是气闷得煞5,而与小弟兄们在一起吹腮儿、荡湖边,真当是很有趣的。
急个办呢?
阿明绞尽脑汁,动起了歪脑筋。他平时省下了三十来斤粮票,菜市桥边上的小巷口有不少票贩子,何不将它去卖了?如果有便宜的就吃进,再贩卖,钞票不就有了吗?
凡事都是逼出来的,走投无路也总要找条路走走,哪怕是条死路。
他这般想定,便在中午休息的时候旋出6公司,出了潮鸣寺巷后,竖起中山装领子,把军帽弄扁成了鸭舌帽的样子,帽檐低低地压在额前,学那日本电影《追捕》里的杜丘,到了菜市桥边东站站,西靠靠,两只眼睛像做贼似的豁来豁去7。
那些票贩子不认识他,看他戴着军帽,以为是暗钩儿8呢,从他身边走过,偷偷摸摸打量一下,便都走开去了。
阿明没做过这个行当,胆子十小9,生怕被抓牢,不敢主动上前。
第二天中午,有个乡下婆儿挎着个竹篮儿,里面放着些鸡蛋、鸭蛋什么的,一块小毛巾遮着一半,走过来了,到了他旁边,轻声问道:“有没有票儿卖?”
“粮票。多少一斤?”阿明心里头慌兮兮的,说话的声音像蚊子叫。
“有几斤?”
“三十斤。”
“数量太少,二毛钱一斤。”
“不卖。”
“二毛五。”
“不卖。”
“那么二毛八。”
“三毛五。”
“哪有三毛五的,要么我卖给你。”
“三毛三。”
“三毛!”
阿明早就听说一斤粮票可卖三毛多钱,见她不肯再加了,便点了点头。乡下婆儿使了个眼色,他便跟了她走。
到了小巷里的墙角落头,一手交钱一手交票,买卖成功。
阿明数了数钞票,囥进了袋儿里,张望了一下没人盯梢,便正了正帽子,“啦啦啦”地哼起了《杜丘之歌》,往小巷口走。
“阿明!”
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喊声,阿明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捂紧了口袋,回头看去。
“刘三姐!”
刘三姐穿着白色的工作服,坐在一辆三轮车上,车上叠放着几只空篰儿,那个踏儿哥阿明不认识。
刘三姐叫踏儿哥停住车子,看了一眼从车子旁边走过的乡下婆儿,问阿明道:“你在巷子里作啥?”
“我——我有事找——找个人。”阿明瞎说道
“阿明,你不要瞒我了,是不是。。。。。。”刘三姐指指那个乡下婆儿,用手做了做数钱的小动作。
阿明的脸孔忽然红了起来,尴尬地笑了一笑,似乎默认了,叉开话题道:“刘三姐,你是不是在油脂加工厂?”
“是的。年底边儿快到了,有些帐目有点儿出入,要结结清楚。”刘三姐道。
【注释】
1拷瓦爿儿:杭州话,平均分摊,意同aa制。
2吃白食儿:杭州话,不付钱白吃之意。
3燎堂胚:杭州话,形容花钱大手大脚,不知节俭,即便烧光了堂屋都无所谓。
4烊光:杭州话,一点一点用光了之意。烊:溶化。
5气闷得煞:杭州话,非常气闷之意。
6旋出:杭州话,绕行、悄悄而走之意。此处旋读“姐”。
7豁来豁去:杭州话,眼睛快速转动,即东张西望之意。豁:转瞬。
8暗钩儿:指便衣警察、治安人员。
9十小:杭州话,很小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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