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遭此飞来横祸,她小小年纪,哪里知道如何应对!
别的不说,眼下天气奇寒,房子被砸得稀烂,一屋子妇儒的吃穿和安全保障就是大问题。
惟明是指望不上了,这会子不定被于夫人关在哪闭门思过呢!哪里还有余暇去照顾舒沫?
沈素心明眸闪烁不定,直直地瞅着眼前俊逸的男子,半晌,才语气极轻地问:“你,就这么放不下?”
自小青梅竹马,他一直是个斯文儒雅的谦谦君子。优雅,冷静,清俊,高贵,如丹青妙手精心绘制的水墨画。
成亲五年,两人从未红过脸,甚至不曾高声说过话,更不要说因为某件事而闹别扭,吵架。
不论她做任何决定,他都是温柔一笑:“你高兴就好。”
“按你喜欢的做就行。”
她曾经以为,他天生的情感淡薄。
所以,当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降临人世,她喜极而泣时,他只是淡淡一笑:“辛苦了。”
她也曾有过些微的失望,觉得两人的相处,更多的象亲情,少了些新婚燕尔的甜蜜。
当她偶尔撒娇抱怨时,他也只是放下手中书卷,淡笑着反问:“相儒以沫不好吗?”
久而久之,发现他对府里的几名侍妾也都淡淡的,未见有特别偏爱谁,怜惜谁。
慢慢的,她开始习惯他的清冷内敛。并且坚信,两人会相敬如宾到白头。
到今天,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原来,他的眼里,也会因为某个女人而闪烁起激烈的火。
他也会担心,也会牵挂,也会犹豫不决,也会坐安难安。
夏候熠愣了许久,才艰难地辩解:“不是放不下,是……”
是什么,却连他自己都不说清楚。
于是,只好长久地沉默着的,不发一言。
一种无形的恐惧,随着他的沉默,向沈素心身上笼罩过来。
她情不自禁地躬起了身子,竖着耳朵倾听。
她希望他解释,哪怕是谎言,她也可以接受。
可,他却持续地沉默着,眼里浮现出淡淡地歉意。
穿堂的气氛变得死一般的沉寂,四周静得吓人,只有风雪肆虐的声音越来越响,折磨着相对无言的两个人。
雀儿提着灯笼的手已被北风冻得发僵,五指不听使唤,咚地一声,气死风灯跌到地面,绢制的灯笼被火一燎,猛地串起了数尺高的火焰。
“啊~”雀儿一声尖叫。
高山冲上去,几脚将火踩灭。
流水急匆匆地跑过来,将雀儿拉到一旁:“给我瞧瞧,有没有伤着?”
雀儿自知闯了祸,吓得小脸煞白,哪里还说得出话?
可怜兮兮地摇着头,一个劲地掉眼泪。
“人言可畏,”沈素心回过神来,强忍着失望,冷冷地道:“今日天色已晚,就算相公心怀坦荡,也该替舒姑娘的清誉着想。不如,等天亮了再去吧。”
说罢,不再理他,对着雀儿道:“雀儿,我们走!”
“素心~”清冷的男音从身后传来。
沈素心没有回头:“相公,不会连一晚上的时间都忍不了吧?”
夏候熠薄唇翕动,半晌,只低低地道:“天黑,拿盏灯再走。”
沈素心难掩失望,默然呆立。
她已做了最大的让步,本来以为,他会跟她一起走。
他却,连这份温情都不肯给她。
流水急急转回书房,拿了一盏琉璃灯,却没交到雀儿手中:“少夫人,我送你回去吧。”
雀儿过来扶着她的手,只觉触手冰凉:“小姐,走吧~”
沈素心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固执地站在原处。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一瞬间,又似乎是一辈子,一声低叹,夹在风雪中若有似无地传过来:“对不起……”
沈素心浑身一震,颤巍巍地往前走,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舒沫在半夜里醒了过来,喉咙里象火一样烧,连咽口水都觉得疼。
夜空里一片漆黑,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雪基本已经停了,只有零星的几片偶然间飘过,可是风势却没有稍微缓和的趋势。
远处,不知谁家的门没有关紧,被风一吹,不停地发出咯吱,咯吱地响声,在静寂的雪夜,显得格外的碜人。
“……”她张嘴,却只发出嘶哑地气音,连个完整的字都发不出来。
无奈,只好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挣扎着想坐起来。
一双手,悄没声息地探到腋下,只轻轻一提,舒沫已顺势坐了起来。
发热的双颊贴到丝般润滑的绸缎,一股夹着雪的凉意沁人心脾,顿时精神一振:“给我水……”
她烧得稀里糊涂,也无暇去想,立夏怎会穿了如此好的衣料?
紧接着,一杯茶变戏法似地探到唇边。
她几乎未做任何考虑,本能地张口就喝。
茶水清甜甘冽,芬芳馥郁,不冷不烫,竟是刚刚好。
她一口气喝了个精光,仍意犹未尽,轻舔了舔嘴角,眼巴巴地瞧着空了的茶杯。
“哧~”一声轻笑,自身后传来:“可惜了这杯甘霖露,竟被人如此牛饮。”
低醇的男音入耳,把舒沫唬了一跳,定了睛一瞧。
那只托着茶杯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间戴着颗硕大的碧玉斑指。
可不正是男人的手?
她猛地扭头一瞧,见自己竟然偎在夏候烨的怀中,顿时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这,这人是鬼吗?为何总喜欢在深夜时出没?
夏候烨弯着唇角,举了举手中的空杯,似笑非笑地道:“要不要再来一杯?”
她看着空杯,可怜兮兮的模样,象极了乞食的流浪狗,竟让他心生不忍。
舒沫大为尴尬,局促地垂下眼帘。
再一想,不对!
明明是他深夜闯进她的房间,她理亏心虚个什么劲?
她挣扎着推开他,努力想坐直身体。
无奈病得东倒西歪,四肢酸软,根本不听使唤。
好在夏候烨并未打算为难她,随手抓了只枕头塞到她的背后,帮她固定身体。
“咳~”舒沫清了清喉咙,想要理直气壮地教训他几句,嘶哑的嗓音实在很难有气势:“又有什么事?”
“嗬,”夏候烨愣了一下,轻笑起来:“不错,这么快便能骂人了,想来病得还不够重。”
不管愿不愿意,他刚刚帮了她是事实,翻脸不认人,似乎有些过份。
舒沫脸一红,好在本来就发烧,倒也看不出来:“谁,谁骂你了?”
她不过,是在质问而已!
“怎样,”夏候烨偏头看着她:“感觉如何?”
“死不了。”舒沫淡淡地道。
夏候烨轻声揶揄:“本王夤夜来此,可不是探病的。”
舒沫转念一想,冷声道:“王爷是来瞧热闹的?现在看过了,可以走了。”
夏候烨并未计较她的无理,面无表情地提醒:“今天的一切,只是个开始。你确定可以承受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
“不然呢?”舒沫冷笑,语中带刺。
还以为他面冷心软,特地冒雪前来探病。却不料,这人竟是来乘火打劫的?
“本王的提议还有效。”夏候烨倒也并不隐瞒,大刺刺地道:“你是个聪明人,当不会做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无聊事吧?”
“是吗?”舒沫傲然道:“若我偏要做个无聊人呢?”
“你想清楚了?”夏候烨变了脸:“本王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同样的机会给了你两次,不可能会有第三次!”
舒沫嫣然一笑:“王爷。”
“改主意了?”夏候烨得意地笑。
“带着你的机会,下地狱去吧!”舒沫将脸一沉,傲然道:“本小姐就算死,也绝不会嫁给你做妾!”
天亮了,风停雪住。
夏候熠悄没声息地坐起来,轻手轻脚地穿了衣裳,推开门走了出去。
“公子……”门外守夜的雀儿被惊醒,猛地睁开眼睛,慌慌张张地站起来。
“嘘~”夏候熠示意她噤声。
雀儿识趣地闭了嘴,安静地伺候他梳洗。
夏候熠压低了声音吩咐:“告诉素心,早饭别等我了。”
“是~”雀儿送他到门外。
“她一晚没睡,好生侍候,别吵着她了。”夏候熠又说了一句。
“……”雀儿欲言又止,碍于王府的规矩,终是不敢放肆,眼里满满的,全是不忿。
听说那个叫舒沫的女子,因德行败坏,被夫家和娘家赶出门,也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手段迷惑了公子,竟连结发夫妻的情义都不顾了?
小姐那么伤心,哭得眼睛都肿了,公子却视而不见,一早起来就赶着去见她!
那这五年来,一心相夫教子,想要和他白头到老的小姐,又算什么?
只犹豫得片刻功夫,夏候熠已去得远了。
雀儿懊恼地跺了跺脚:“该死的女人,迟早被老天收了去!”
“雀儿~”
“小姐醒了?”雀儿回头,见沈素心站在窗前,怔怔地望着院门,慌忙奔了进去。
“他走了?”沈素心魂不守舍。
雀儿一看,她竟赤着脚,站在地上,唬得赶紧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了:“下着雪呢,袜也不穿一双!冻病了,可怎么得了?”
“病了,他可会回头?”沈素心痴痴地低喃。
雀儿一悸,忙道:“呸呸呸,大吉大利!”
“怕是,瞧不见吧?”心不在了,眼睛哪里还看得到?
沈素心意兴阑珊,自顾自地道。
雀儿心中一痛,看着她怔怔地流下泪来。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沈素心冷冷地叱责。
雀儿忙抬袖,擦了眼泪,慌乱地出门:“我去打些热水来~”
外面渐渐有了人声,几位姨娘隐隐听得他们夫妻二人失和,都不约而同地起了早床,赶着过来瞧热闹。
沈素心情绪恶劣,哪有心思应付她们?冷了脸吩咐:“我乏了,让她们回去。”
“是~”灵儿轻手轻脚地退出门,自去开销几位姨娘。
“少夫人身体不适,正是咱们姐妹们孝敬的时候,岂有不问安的理?”外面,杨姨娘赖着不肯走。
“就是,平日尽是少夫人关照我们姐妹,今日有事,自然该尽心地服侍一回~”韩姨娘也跟着一搭一唱。
沈素心脸一沉,雀儿急忙挑了帘子出去,冷声喝叱:“这是什么地方,哪容得你们吵闹?”
几个姨娘见了雀儿,都安静了下来。
杨姨娘堆了笑,讨好地道:“雀儿姑娘,听说少夫人身子欠安,不知请太医瞧过没有?”
“不劳几位姨娘挂心。小姐只是吹了风,没什么大事。”雀儿冷着脸道:“都回去吧,别拿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小姐,就算是尽心了。”
“是!”几个人见插针不进,只好讪讪地退了下去。
雀儿松了口气,复进门侍候她梳洗完毕,摆了早饭来吃。
奶娘带了小少爷和小小姐过来给沈素心请安,都被灵儿机灵地挡了回去。
沈素心听着外边不时传来的窃窃私语,脸色越发阴沉。
她哪里还有胃口,略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
灵儿进来禀道:“大少奶奶,二少奶奶来了。”
沈素心变了脸。
这些人,一个二个都见不得她好,得了点消息,前后脚地赶了来给她添堵。
她们二个却不比姨娘,断不可拒之门外,她只好强打精神:“请她们在暖阁里坐会……”
话没落音,徐氏和楚氏笑盈盈地走了进来,看一眼几乎是原封不动的饭菜,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看来,传言不虚。
康亲王府里最相敬如宾的一对模范夫妻,果然闹了矛盾了。
“哟,三弟妹还在用饭呢?我们,没打搅你吧?”大少奶奶徐氏笑道。
“都没动筷子,想是咱们来得不巧了。”二少奶奶楚氏道。
沈素心站起来,扬起笑脸:“大嫂,二嫂,今儿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不知两位嫂嫂用过早饭没有?若没有,一起用吧。”
“我们吃过了。”徐氏笑道:“弟妹慢用。”
“我也没什么胃口,正要叫她们撤了呢。”沈素心离了座,将两人引到内堂,分宾主坐了。
雀儿上了茶和点心,退到一旁侍候。
“三弟妹,”徐氏盯着她的脸瞧,眼里带着点惊诧:“你眼睛怎么啦,红通通,怪吓人的。”
“没什么,”沈素心强装笑颜:“眼里进了点辣油……”
“三弟妹,”楚氏笑着戳破她的谎言:“眼里进了辣油,可不是这么个红法,怕不要眼泪长流?我瞧着,你眼睛发干,分明是肝火旺盛,久哭伤神的结果。”
“二嫂,你!”沈素心气得满面通红。
“咳!”徐氏拉着她的手,嗔道:“都是自个妯娌,何必见外?再说了,这又不是你的错,干嘛藏着掖着?”
“就是,”楚氏也道:“三弟的事,我们都听说了!这事呀,可不能就这么过去,得早点想个法子!姓舒的就是个狐狸精,被她迷住,可了不得!”
“市井流言,岂可尽信?”沈素心捺着性子,淡淡地道。
“话不能这么说,”徐氏语重心长地道:“空穴不来风,防微杜渐总好过视而不见。”
“男人嘛,哪有不偷腥的?”说到这里,楚氏忽地掩住嘴,噗哧一笑。
沈素心将脸一沉。
“你笑什么?”徐氏忙偷偷递了个眼色过去。
楚氏抿着嘴,笑道:“今日看来,原来三弟也是男人。”
徐氏忙道:“二弟妹这话,越说越不对味了。三弟怎么不象个男人了?”
“不是,”楚氏忍了笑道:“三弟到哪都是清俊优雅,不食人间烟火的谦谦君子。三弟妹这样的样貌人品,也只得了个相敬如宾。我还真怕,他有一天会羽化飞仙。没成想,三弟千年的道行,到底折在那小妖精……”
“咳~”徐氏急忙撞了她一下。
楚氏自知失言,歉然地睇一眼沈素心:“弟妹,你别多心,我这可不是寒碜你。三弟这算是好的了,瞧瞧你二哥,姨娘,通房,妾室,丫头多得屋里放不下,还拢不住心,见天往那些个红楼绿院里跑。”
说罢,她给徐氏也递了个眼色。
“你大哥也没好到哪去,”徐氏忙接话:“这不,上个月又往家里弄了个戏子。男人就是这样,咱们女人就算心气再高,又有什么法子?”
沈素心的面色这才慢慢恢复正常。
“外面那些个玩物,自是不必放在心上。”楚氏见她缓了脸色,乘机劝道:“但这姓舒的女人却不一般,若是让她进了门,弟妹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有什么不好过的,”徐氏见她又要变脸,赶紧圆话:“她一个破鞋,再厉害,也只能是个妾,还能大得过三弟妹去?”
“话不是这么说,”楚氏道:“若只是弟妹自是不必怕她,弟妹不是还拖着两个孩子吗,怕是防不胜防!”
沈素心面色惨白,五指在袖中握得几乎滴出水来,咬牙切齿地道:“她,敢?”
“女人为了争宠,有什么不敢的?”楚氏冷笑。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徐氏轻声道:“照我看,就得乘苗还没长成树前,连根拨了,省得她日后做妖。”
沈素心面上阴晴不定,低叹一声:“谈何容易?”
“这有何难?”楚氏竭力怂恿:“有人做了初一,咱们就做得十五。府里的侍卫随便拉几个出去,都强过人家的那群无赖!保准神不知鬼不觉,让她人间蒸发。”
沈素心沉吟不语,良久,低低地道:“二位嫂嫂的好意,素心心领。只是一来人命关天,不容儿戏。二则,也不想为一个贱人,脏了我的手。”
弄死一个舒沫,自然不难。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夏候熠若是怀恨在心,那便彻底坏了夫妻情谊。
与其那样,倒不如遂了他的心,忍痛让舒沫进门。
到时,夏候熠收了心,自会对她心怀感激。
舒沫的命还是捏在她的手心,要煎要煮,自可随意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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