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顶老人山西雁的手终究是放了下来。
他浑厚有力的声音在这刻变得苍老起来：“是啊，你说得对。没人喜欢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但是，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拒绝的。”他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盯着她，似要从她的眼中看出点什么。
细瓷茶杯被重重的放在桌上，发出不轻的响声。惊得上官雪儿打了一个哆嗦。
“的确。所以人活着就是让不如意的事变得如意，你说对吗？”
山西雁的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响声，他大笑：“说得好。”他一旁捧起酒坛子，对着嘴，咕噜咕噜的往嘴里倒。
顷刻间半坛子酒就已下了肚，他黄惨惨的一张脸上，忽然变得红光满面，整个人都像是有了精神，伸出袖子来一抹嘴，道：“真他娘的够劲。”
陆小凤也没说什么，接过酒坛子就喝，喝得绝不比他慢，绝不比任何人慢。
等这坛酒喝完了，秃顶老人突然大笑，道：“好，酒够劲，人也够劲。”
陆小凤也伸出袖子来一抹嘴，道：“人够劲，酒才够劲。”
“说得对。人够劲，酒才够劲。”山西雁的笑声已停顿，目光炯炯，盯着陆小凤，道：“你只怕想不到我会来找你们？”
陆小凤承认：“我想不到。”
山西雁道：“其实你一到太原，我就已知道了。”
陆小凤笑了笑，道：“这并不奇怪，我来了若连你都不知道，才是怪事。”
山西雁道：“可是我直到现在才来找你！”
陆小凤道：“你是个忙人。”
山西雁道：“我一点也不忙，我没有来，因为你是我师叔的客人，我既然没法子跟他抢着作东，就只好装不知道了。”
陆小凤笑道：“我还以为我剃了胡子后，连老朋友都不认得我了。”
山西雁又大笑道：“我本就觉得你那两撇骚胡子看着讨厌。”
陆小凤道：“你讨厌没关系，有人不讨厌。”
“但是，我没想到短短一天之内竟然发生了这么的多事！”山西雁笑了，是苦笑，“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众人齐齐望向楚云陌。只见她眼神清明，表情冷漠，看不出喜怒。
满楼凭着众人的反应，和对楚云陌的了解，猜道：山西雁此番来去只怕是无功而返。
楚云陌坐在那里，好像与他们隔绝一般。
山西雁的笑声停顿，幽幽道：“霍天青是我的师叔，江湖中有很多人都不信，但你却总该知道的。”
陆小凤道：“我知道。”
山西雁道：“外面抽旱烟的那老怪物，姓樊，叫樊鹗，你认不认得？”
陆小凤道：“莫非是昔日独闯飞鱼塘，扫平八大寨，一根旱烟袋专打人身三**穴、七十二j□j的樊大先生？”
山西雁道：“就是他。”
陆小凤道：“西北双秀，樊简齐名，那位穷酸秀才，想必也就是‘弹指神通’的惟一传人，简二先生了。”
山西雁点点头，道：“那穷要饭的、野药郎中、卖包子跟卖菜的小贩、卖粉的货郎，再加上这地方的掌柜，和还在门口卖面的王胖子，七个人本是结拜兄弟，人称‘市井七侠’，也有人叫他们山西七义。”
陆小凤淡淡笑道：“这些大名鼎鼎的侠客义士们，今天倒真是雅兴不浅，居然全都挤到这小院子来乘凉来了。”
山西雁道：“你真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陆小凤道：“不知道。”
山西雁道：“他们也都是我的同门，论起辈份来，有的甚至是霍天青的徒孙。”
陆小凤又笑了，道：“这人倒真是好福气！”
山西雁道：“六十年前，祖师爷创立‘天禽门’，第一条大戒，就是要我们尊师重道，这辈份和规矩，都是万万错不得的。”
陆小凤道：“当然错不得。”
山西雁道：“祖师爷一生致力武学，到晚年才有家室之想。”
陆小凤道：“天禽老人竟也娶过妻，生过子？”
山西雁道：“这件事江湖中的确很少有人知道，祖师爷是在七十七岁那年，才有后的。”
陆小凤道：“他的后代就是霍天青？”
山西雁道：“正是。”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他年纪轻轻，辈份却高得吓人。”
山西雁道：“所以他肩上的担子也重得可怕。”
陆小凤道：“哦？”
山西雁的神情忽然变得很严肃，道：“他不但延续祖师爷的香灯血脉，惟一能继承‘天禽门’传统的人也是他，我们身受师门的大恩，纵然粉身碎骨，也绝不能让他有一点意外，这道理你想必也应该明白的。”
陆小凤道：“我明白。”
山西雁长长叹了口气，道：“所以他若是不幸死了，我们‘天禽门’上上下下数百弟子也绝没有一个还能活得下去。”
陆小凤皱了皱眉。
满楼叹息。
山西雁望向楚云陌。。
奈何，楚云陌依旧置身事外。半点眼色也不给。
陆小凤有些心软：“所以，你是来向楚小将军求情的？”
“……”山西雁沉默。既不答应也不否认。
上官雪儿坐在一边上，两手托着腮帮子。她一会儿喜笑颜开，一会儿愁眉苦脸。她可总算听懂了，山西雁带着一群人来东拉西扯的，无非就是让楚大哥放了霍天青。
可是……霍天青犯的是“叛国之罪”，楚大哥能饶了他吗？
总算说出来了，他们的对话里三分之二全是废话，楚云陌听得脑袋都晕了。一个大男人做事转弯抹角，比娘们还磨。
她终于舍得给他们一个眼神，慢悠悠道：“你是想让我放了霍天青？”
咬字清晰，她吐得极慢。
山西雁在她清澈如水的眼眸的逼视下，举起一个酒杯：“不知楚小兄弟叫我这个朋友愿否？”
“我若不答应呢？”
山西雁又笑了，笑容中带着视死如归的悲惨之意，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你不答应。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就在这时，那个卖包子的小贩的手一翻，已抽出了柄解腕尖刀，突然反手一刀，刺向自己的咽喉。
他的出手不但稳，而且快，非常快。但却还有人比他更快的。
只听“当”的一声，火星四溅，他手里的刀已断成了两截，一样东西随着折断的刀尖掉在地上，竟是陆小凤的半截筷子。
剩下的半截筷子还在他手里，刀是钢刀，筷子却是牙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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