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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托付

安茜猜的不错,宫中落锁之后,禁止所有男子出入,在老八一夜未归之后,就可以想见良妃的病情恐怕已不容乐观,所有人心照不宣而已。

可我却等不下去了。

虽然为自己所为不耻,可我别无它法。

想要生路,做为一个为宗室所不容的女人甚至比平民百姓还要艰难。

我被排斥在皇宫的大门外,这意味着什么?

我的解禁令无非只是把我的禁足范围扩大到宫门外的整个紫禁城,况且还是看在胤禩的情面上。这样朝不保夕的危机感,自从与老八的决裂之后就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我。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下去,那么我的下场也就不难预料了。太子犹可废,更何况我一个区区皇子的女人。这样的认知让我心生惭愧,对于往日的自负与无知。从初始的心伤与疼痛中,我开始在迷茫中寻寻觅觅自己的出路。

是的,我等不下去了。我急于挽回失地,无论用何种方法。而这些失地将会成为有朝一日我手中最有价值的筹码,换得一个出路的筹码。

回忆在一整夜翻来覆去地搅拌着,我的心也无时不刻不在煎熬。

一面为良妃祈祷,一面又心知肚明,事与愿违也许才是我难得的机会。

直到延禧宫一进门前,我仍然脱不开思绪的纠缠。

安茜止步于宫前,陌生而又熟悉的风景扑面而来。闭上眼,仿佛那个回忆里温柔婉约的女子浅笑嫣然,栩栩如生,生动得让我心惊。

我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是否也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呢?

那样多情而又隐忍的女子,善良得让人心疼,就这样把所有的屈辱扛在了自己娇弱的肩上,却毫无怨言。

这样欢腾的节日里,她独自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路,身边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亲人。当夜,康熙得问噩耗便立即携太后转驾畅春园避晦,更三令五申切忌声张。

这意味着什么?

我们甚至没有哀悼的时间,没有祭奠的资格。

在她临别前,除了否定和漠视,空无一物。

倏忽一痛,我猛然惊醒,大力拨开卧房里神色木然的宫妇,早已人去榻空。

“福晋节哀!万岁爷有令,宫里正是节气的时候,恐冲撞了老佛爷和诸位主子,连夜就命贤亲王护送良主子出了宫,去了檀拓寺诵经超度,即日入皇陵……”

我机械地摆了摆手,止住了她一板一眼地回话。

“娘娘走前,可留下什么话?”

一室寂静,我颓然一叹。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和娘娘道个别……

不用太久……

不会让你们为难……”

许是内务府有所交代,她们也不多言,做了个福就低身退出了房。

僵直着臂膀,我轻手轻脚地上前坐在了那崭新的褥面上,料想这必也是良妃的针线,她一向手巧,寻常绣娘都比她不过。像很多个午后一样,我褪了盆底,跪坐床头,徒手抚摸着榻端那琉璃精雕着鹊上枝头的杉木枕,这是我秋围失势前最后一次送给良妃的礼物。她一直是最喜欢的,直把它当作宝贝一样不离左右。虽然我知道这并不是因为我,我并没有自大到那个地步。

我双手捧起木枕入怀,怀抱着一个痴心女子所有的甜蜜和惋惜。

没有眼泪,只是低头那一瞬,我鼻腔一酸。

额娘,晴儿……来晚了……

对不起……

“晴丫头,可是老八欺负了你……

晴儿,额娘不中用……

除了拖累你们,什么也帮不上忙……

孩子……为娘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昔日的点点滴滴一时泛滥成洪,我堪堪自已。

额娘,您该等等我的……

为什么不呢……

您也怪我了吧……

告诉我,您告诉我……究竟要如何才能做到麻木……

想当年,如何姹紫嫣红,又如何良辰美景,却也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这就是命么?

我只是想改变,只是想好好活下去……真的错了么……

额娘,明明好日子还在后头……

这难道就是我逆天改命的代价么……

我该怎么办……

额娘,您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办……

帮帮晴儿……

最后一次,帮帮晴儿吧……

只愿您来世为人,平安喜乐,顺遂一生……

延禧宫外,安茜见我迎风而立,顺手接过我手中的木枕,眼中一抹光彩,眸含曙色。

“格格……您……

您这是要……”

我久久望着安茜一双饱含庆幸又期盼的眼,心中如翻滚的沸汤。

舒晴……要放弃么……

可是……这样的机会还要何年才能再遇……

你还不明白么……

想要得到自己所望,必须有交换的资本,可你有什么……

翻身的机会近在眼前,收复失地的机会千载难逢,你究竟还在犹豫什么……

就连安茜都醒悟了这个中要领、厉害,就连安茜都洞察了这平静海岸线下的玄机,你还在等什么呢?

咬紧牙关,我生生攥实了拳,护甲刺进掌心,竟毫无痛觉。

“安茜,我们出宫……”

怔忡在原地,安茜将木枕埋进怀中,咬唇不动。

“格格……你……难道……

格格……你难道……不要面圣……”

我背对着她同样难以抉择的脸,幽幽开口。

“如果有朝一日,我也有今日……

我必然不会希望,自己一片痴心,沦为他人居心叵测,加以利用的垫脚石……

推此及彼,推己及人……

安茜,这是我最后唯一能为她做的……

是她应该得到最起码的尊重……

她人虽然不在了,但她的善良、她的宽容,我不能践踏……

总有一天,我会告诉那个她用一辈子爱过的人这一切……

但不是现在……不是现在一名不文、落拓窘迫的我……”

经过德妃的永和宫,我驻足不前,直到双脚不听使唤地自发踱进了一进宫门。

德妃早有所出,又一直在康熙身边知进退,懂谦卑,更如今是雍亲王的额娘,风光自可不比他人。可我更知道那个可怜的孩子小十八的生身母亲密嫔,因为圣宠不衰,又遭逢小十八的不幸,特别被康熙安排与德妃一处,居于永和宫偏殿。

大约是宫中这一大清早还未过落锁的时辰,又大约是因为正逢春节宫中横生变故,各个宫门冷清,门前一两个丫头公公都难寻见。我一路无人问津。

直至二进的拱门前,我依稀得闻侧殿中高声娇呼。

“你个不孝子!你出去!我再不要看到你!

呜呜呜……

他是你的亲弟弟呀……

你怎么能够这样对他……

那个女人许了你什么?!

是她害死了胤衸!你是他的弟弟呀!

师傅都是如何教你的?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你皇阿玛让你处置,你非但不为胤衸雪恨还要护着她?!

如今宫里谁不知道她就是个祸星!你还要帮着她!

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呀?也都是那毒妇教你的?啊?!

你的良心呢?啊?!这么多年,我这个做娘的还捂不热你?!

你走!走吧!早晚也要让她害得你……”

我默默退出了宫门,心中止不住的恻然。

若非丧子之痛,切之体肤,恸入心肺,当年那个峨眉淡扫,温婉含情似要化作春水一般的江南女子,怎么会一夜之间流露出如此怨毒的嘴脸。

奇怪的是,她的谩骂和咒怨在我看来竟并没意料中的刺耳。

因为我知道,做为母亲,一个曾经与亲子隔岸生别的母亲,她的恨没有错!

既然没有真相,那又何须解释呢?

“安茜,咱们走吧……我不该来的……”

远远的,我与安茜一前一后,明明是徐徐朝日春光,披风下的自己却抖做了一团。

是的,没有人在乎我的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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