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一惊,将要转头,忽觉出那是谁的声音,顿时羞得颊边两片桃。想要逃之,却是满地玉簪相依相偎,一阵清风过,竟难觅得方才进来之蹊径;若是回首,便正撞上那人了。不由心生悔意:好端端地怎就被那飞燕衔了青玉簪?又怎勿入这么个地方?又哪里知道叶孤城竟在此处闭目养神!这下可好,竟是想走也无处可寻。若得阵清风,再觅了那蹊径,叫我离了这境地,才好。
心下正这样想着,玉簪微微晃了晃,清风偶得,黛玉便欲寻了那阡陌处而去。
“站住。”叶孤城立定,对黛玉淡淡地道,“你扰了我。”
黛玉自知现下是逃不过了,只得转过身来,不由委屈起来,只低眉垂首道:“我又怎知你竟会在这里。又是白衣,落英与孤鹤其眠,‘秋水共长天一色’。”
“如你所说,自己无错,反错在我?”
黛玉垂首,只听到叶孤城沉厚的声音如风中秋阳在侧。明明与自己同辈,偏生仗着长自己些许年岁,竟是时时事事教训自己。
“我有甚错?偌大个园子,又无人守那月门,我只寻着被燕儿衔了的玉簪子而来,哪里料得有人在此小憩?又怎会知你竟也会小憩?”
说罢,黛玉悄悄打量了一眼叶孤城。那叶孤城沉着脸,语气却一如既往地平淡如水,“是人皆会憩。”
“是人皆会休憩?你这话倒说的不对了。明明是有人不会休憩,有些不休憩的不是……”黛玉抿嘴笑了笑,“人”到嘴边,忽又觉得似有不妥,于是便道,“寻常人。”
叶孤城没有答话,黛玉侧首瞧着他,笑道:“你只管怒我,我自是没见过有人不会笑,却也未见过有人从不怒。这两种人,你竟全占了了。”
叶孤城依旧没有作声,只向黛玉展开手,一枚青玉簪赫然出现在掌心。
黛玉微怔了怔,暗自瞥了叶孤城一眼,捡了那簪子。默声不语了。二人相距甚近,那叶孤城本就身量高大,黛玉未及其肩,方到胸前。一片如云海,竟就这么一方天地,可容二人。黛玉悄悄向他背后看去,原有一方光洁润泽之玉石,竟形如卧椅。
清风到处,皆是沁兰幽香。这园子本是一方清净之处,先些日子,林云喜爱海棠、玉簪、白梅,便在此植了许多。林云搬到竹心苑后,这里便空了。
这几年,叶孤城常来中原走动。因他自小便不跟随在母亲身边,母子二人并不十分亲近。每每到姑苏,也只是淡淡相问罢了。姑苏同飞仙岛不同,无了白云城外的碧海惊涛,多了纵横万家灯火的水道虹桥。绵绵阴雨的天气,让他并不青睐这里。
只这处小园,便成了一方天地。枕着玉石,看闲云流过。自己便也还是这白云的主人。“叶落一空城,你可是茕茕孑立,形影单只只一人?”眼前少女的话似乎还萦绕在耳畔,人如流云,本就无家,纵有一座白云城,也仍是一把剑相伴罢了。
叶孤城打量了微低着头,时不时又略带不屑瞥自己一眼的少女,始终一言不发。也许他本就不想打破这分难得的宁静,即便是她先搅了他的宁静,然这静处,竟因为有了她的到来,而显得更加静好。
黛玉在心下想道:原以为江湖中人皆是粗鄙俗物,竟从未知晓,也有他这般人物。明明长自己许多,却还偏要唤他一声表兄;明明需得唤他一声表兄,他反倒又不乐意了。自己更不知,他这样的人,也会如凡人一样,仰卧在这里。如同悠悠闲云下的一只孤鹤,躲得过世间一切繁芜和纷扰。却被自己这不经意的一来,随手打破。
叶孤城背着手,问道:“你不走?”
黛玉正出神,忽闻其声,微怔,旋即道:“这里又无甚趣?我不走若何?只这儿竟漫了这路,我是只等清风,现了那来时路。你竟是如何得以来此?”
“踏而来。”
黛玉疑惑地看着他。叶孤城朝一旁密密皑皑的玉簪海棠看了一眼,对黛玉伸出手,道:“我带离去。”
黛玉嗔道:“我只消等风过,便可自己寻路而去,不消得你劳心。”
叶孤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还未待黛玉再开口,便已如一片轻云从玉簪上一飞而过,稳稳地站到了月门口。旋即便欲转身离去。
雪雁见自己家小姐还在丛里,又寻不到路进去,不由急了,“城主……”
“无须我劳心。”叶孤城背对着雪雁说道,说罢便离去。
那黛玉四下顾盼,皆未见得可走之处。本就未料得会偶遇见正休憩的叶孤城;见他伸手要带自己走,他是男子,虽是自己的表兄,到底男女授受不亲。又同宝玉不一样,自己与宝玉好歹也是从小一处长大,自然亲近些。可没想到他竟真的丢下自己,一个人走了。
黛玉在心里委屈道:先前怎说,你都不恼;这倒是真恼了;平日里倒还反着,怎这回这等听话!想着想着,不由落下泪来。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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