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那一抹天光难舀起,敲开了,不知是谁的世事无常。
中原大地战乱纷纷,早前天策府一役,唐军大败,折了许多兵将。百姓们逃的逃,躲得躲,每一日都能看见鲜活的生命在眼前陨落。战乱地区的百姓并没有全部逃亡,还残存着一些来不及逃或者不愿意逃的老人以及孩子。
难民们因为战乱,找不到吃的,已经有无数的人饿死。此时,烽烟未灭的战场旁的一个乱葬岗,堆着许许多多的尸体和残肢断臂,触目惊心。相比起烧焦的大树旁迎风生长的嫩绿杂草,显得无比凄凉。
“爷爷,这有个人!”
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睁着大眼睛,手里抓着树皮和野菜,惊恐的看着大树底下的尸体堆。她虽然年纪小,可打了几年的仗,这些残忍的事情早已经看淡,她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饱。可这尸体堆底下似乎有东西,还动了动,难道是诈尸了?
“二丫头,快过来!”老头儿也发现了,赶紧朝小孙女招手。这尸体堆不止唐军,还有狼牙军,如果是唐军还好,可难保不是残存下来的狼牙军。
二丫头扭头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她认得那只在动的人手臂上的图案。乱起来的时候,是一个天策军人把她藏到树洞里才免遭一死,那人手臂上的图案,和这个人的一样,而且,他手里还拿着一杆断掉的长枪。
“爷爷!还有人活着!”二丫头扔了手里的野菜,上去扒开尸体。
老头儿被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拦着孙女,可看见那人之后却皱了皱眉,这是个天策将士。他想了想,朝四周环顾一圈,和孙女一起扒开尸体堆。
那人身形高大,满身血污,胸前有几支羽箭穿透了他的护心镜刺穿了琵琶骨,仔细一看,箭尖的倒钩上还带着血肉。大抵是老天开眼,这人虽然受了致命的伤,可他的呼吸和心跳还在,血也没有再流出来。
“爷爷,咱们把他救回去吧,我记得老药铺里还剩下些药。”
老头儿点了点头,与孙女一起用草编一个拖,把人悄悄的拖走了。
老头儿本就是个郎中,他们把人带回家后便给那人拔了羽箭,奇迹的是,伤口没有流出很多血,处理的也很容易。就是伤患一直在发高烧,烧的人迷迷糊糊的。二丫头在一边给爷爷递湿帕子,看着那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有深的,有浅的,有的还未痊愈,细细数下来,竟然数不清有几个。
“爷爷,他会死吗?”
老头儿笑了笑,摸摸孙女的脑袋,“不会,他命硬。”同时在心里叹息,这孩子得亏命硬,这么多伤口,要是别人早死了啊……
就如老头儿所说,伤患命硬,没死。可他烧了五天五夜,身子都烧的快熟了,最终,把脑子烧傻了。高热退了人也醒了之后,不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残破的村子里,竖起的一面歪歪斜斜的天策旗帜,傻傻的笑。
老头儿问他是谁,他不记得了。只是执拗的看着那面旗帜,对灿金色的东西也有点反应。比如夕阳西下时,倒映着湖面那抹浅淡的淡金色。他收在眼里,硬撑着不肯眨眼,直到眼眶发热溢出泪水。
二丫头又多了个人要养,她叫他,傻大个。
中原大地上偏安一隅的小角落,安静的躺着一个女孩儿。当初那个娇蛮的小女孩如今已有了亭亭玉立的姿态。月华柔柔的倾泻下来,裹着素银的光泽倒让她身上环佩叮当的银饰衣物隐隐泛着一圈微光,如同渺茫的仙气。
这日子正是十五,月圆,七分亮堂,三分阴霾。
皎洁的月华似水,收了某处燃起的熊熊火光。那橙红色的火焰贪婪的吞噬着触及到的一切,劈啪作响,直到燃烧殆尽,余下了灰烬里一抹灰。伴着温热,揣到了谁的心里。
曲无心到底还是寻叔宝去了,也许是带着欢声笑语去的。
叶长风在藏剑带来的赈灾物资发完后,与叶英一起,带着李承恩与曲无心的骨灰回了藏剑。同时,他们也收到了大军某次战役大败,秦义被一箭穿心的噩耗,最后竟是连尸体都保不住。曹雪阳纵是铮铮铁骨,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时节正是莺鸣柳绿,两岸垂杨。湖面上一缕缕波光潋滟,承载着小船轻轻摇晃。
青阳是老江湖了,给李承恩换了张易容的脸皮子,与他原本的容貌接近,却看不出。叶长风还想着如若天策府李统领没死的消息传回去,天策军应该不会太过悲痛,也许还能给他们些许安慰,就算他再也不能上阵杀敌。
李承恩听了只是笑,与叶英一样摸摸他的脑袋,叹了几口气,没有答应。
叶长风不解,问及叶英。叶庄主静默了一会,捏着小徒弟的手和他说话,嗓音一贯的清冷,“罢了,随他去吧。”
叶长风还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整日闷闷不乐的。李承恩把他当自己徒儿那么疼,招他和自己喝酒,当然,这事没让叶英知道。一边感叹藏剑山庄教出来的小徒弟各个都心地软容易拐,一边暗搓搓的逗人玩。
“李叔,你……不挂念天策吗?”
李承恩垂着眼无所谓的拍了拍大腿,“我相信,他们会比我更能保护大唐和天策。雪阳,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见叶长风依旧不解的表情,李承恩笑了,“长风,李承恩已经跟着这双腿,死了。如今,我是你师傅的旧友,偶尔陪他下下棋喝喝茶,或者他陪我听听雪,枯坐剑冢也无妨呐……”
“为何……”叶长风一直觉得师傅和李承恩之间不止旧友那么点关系,他们不说一句话都能心照不宣。师傅眼盲,什么都看不见就别提眼神了。他们之间,似乎靠呼吸,就能知晓其中含义,这需要多长的日子,才能练就呢?
“你还小。”李承恩微微一叹,“为了这江湖和天下,我亏欠他良多,陪他听雪,就那么两回。每一回都是酒盏刚热就走了,我听他身边的丫头说,他自己推杯换盏,很寂寞啊。这一回,以后的每一回,总算能陪他好好听完一场雪。”
叶长风这才明白,叶英为何会在下雪天到湖心亭,一个人摆了两副酒杯,枯坐对雪。师傅那清冷的性子,或许曾经热烈的燃烧过。在他看不见和不知道的时候,发光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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