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缓缓而过带出些许声响,吹动了石桌上放着的一本医书,似千年古卷敲动心弦的靡靡之音。裴元站的笔直,他低垂着头看洛风鬓边的头发微微泛起的银丝,不由就想起两人相遇的情景。宫中神武遗迹里并不是两人的初次见面,否则他就不会不顾反对带走洛风还温热的尸体。
当年的洛风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为了消除师尊和纯阳宫的隔阂四处奔走,脸上偶尔带了愁容。两人的相遇,源于一场龙门荒漠客栈内的斗酒。
那一年,裴元虽然才二十出头,但医术超绝早已名扬江湖。历经了一场医者间的小动乱后,便定了个规矩,活人不医。为了与师傅孙思邈共同编写造福世人的医书而四处游历,正好编写到热症与昆仑特有冰魄的利害关系,路过了那满是风沙的龙门荒漠。
龙门荒漠是所谓的一险十关之地,穷凶极恶之人、文人雅客、来往商贸、边关士兵、以及西域一带的人都有,鱼龙混杂。裴元牵着马路过休憩,正好遇上客栈内几个壮汉起哄让琴师和舞女们陪酒。老板娘是个聪慧人,眼珠子一转就想了个主意,让在场的客人们斗酒,赢的那个,能免了银子随意吃喝。
大汉一听来了兴致,一拍桌子,让抬酒来,豪迈的捧起酒坛,咕噜咕噜就灌下去一坛子酒。这人的武功看起来很不错,客栈内其他人都隐忍着不敢招惹他缩在一旁看好戏,或许是之前吃了亏也说不定。裴元安静的单手托着脸四处看,喝一口酒吃一口菜,心想着这琴师和舞女们免不了还是要陪酒。
这时,客栈外响起一声马的嘶鸣,而后一个身穿蓝白道袍的道长入内,左手持剑步伐沉稳俊朗不凡。老板娘一见到来人便迎上去问,“客官,与这位英雄斗酒么?赢了免银子的。”
裴元一筷子菜差点儿塞鼻子里,这老板娘病急乱投医了啊,谁会答应啊?
“好啊。”那位道长如是说。
裴元抬眼看,只见道长微微一笑,如沐春风。
这人便是洛风,他听闻师尊曾在此出现便来寻,现下看来,应当是不在了。或者说,消息有误。不过能痛快饮酒,也是一桩美事。洛风拿着剑放在身边潇洒一坐,朝对面的大汉拱手,幽默的说,“英雄,可要嘴下留情啊。”
那大汉被逗乐了,“原来是纯阳宫的道长,失敬失敬!怎么仙人也好酒?”
洛风拍开酒坛的封泥深吸了口气,笑道:“师祖飞仙了都忘不了酒,酒可是好东西,不妨一醉不是?”
裴元觉得这人有趣,放下筷子看那两人斗酒。酒坛子越堆越高,但那人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就像苍穹之上的满月,亮如明镜,能看透人似得。
喝掉的酒怎么也有几十坛,汾酒黄酒葡萄酒,洛风一边喝一边摇头,居然有些心疼,说什么原来牛饮是这么回事,真是可惜了那些酒。大汉已然醉倒,一边打酒嗝一边醉乎乎的指挥手下的人。几个小喽啰仗着人多上前推了洛风一把,洛风没站稳踉跄几步。
裴元直道不好,又一次管了闲事。晃过去一扬手洒出一把药粉,几个小喽啰应声倒地昏睡不醒。客栈内的人见了都呼啦一下站起来,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裴元挑起眉头,心想,感情是一伙的……
洛风一吹口哨,马儿就奔了进来,他一跃上马扯了把裴元,两人顷刻间就跑了个没影。洛风还算厚道,扔了锭银子在桌上。两人骑着马跑到楼兰古城的某处废墟才停下,裴元下马抖了抖衣衫上的黄土,眼前就见一张白净的帕子。
裴元抬眼看他,歪着脑袋似乎很疑惑。
洛风颇有些不好意思,他进客栈时注意到这个人了,长得太好看想不注意都难,不过这人确是一脸难以接近的神情,他出手帮自己更是没料到。洛风常年住在白雪皑皑的纯阳宫养成了个奇怪的癖好,见不得脏东西。他递帕子完全是本能反应,因为裴元脸上脖子上有黄土么……
裴元挑眉,来了句:“定情信物?”
洛风傻了,“没啊,师妹送的。”
“哦……”
洛风也没计较他“哦”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扁酒壶喝了一口递给裴元,“方才多谢,在下纯阳洛风,阁下是?”
裴元接过也喝了一口,“万裴元。”
“久仰大名。”
裴元没说其他,又喝了一口,赞叹道:“这酒真香。”
“是吧?”洛风眉开眼笑道,“这是西域的一种酒,叫什么没问明白,我给它取了个名,黄沙。”
“倒是颇为符合。”这酒入口凛冽,烧的人喉咙有些发痒,但后劲醇厚绵长,倒是符合黄沙这个别有韵味的名字。
江湖上交朋友,不过是一杯酒,或者,一个眼神。
那片废墟里,藏着两个人恬淡的时光,以及回不去的青葱岁月。
大树上的叶子飘飘摇摇的落下,裴元抬头看天边的夕阳,不由的感概,原来他们相识已经有十来年那么长了啊……
真是,太长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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