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风口上，着了凉寒造成的。你们那明月坊患肩膀疼的人很多。几乎都是外地租客的呀。没事儿，一个疗程。医保呀？”</p>
“嗯，我们先照个片行吗？”</p>
对于眼前这老太太，有意含混不清的回答，董医似有些不满。</p>
可也不好继续追问，于是，也“嗯”唰唰开了处方单。十几分钟后，ct片就出来了。黑白相片上，白何变成了脑袋向前微苟着的骷髅，可以清晰地看见所有的骨胳结构。</p>
董医稍看看。</p>
就扔到一边：“颈椎骨刺下垂，压迫神经，现在是双肩疼痛，接着是骨髓疼，然后是周身疼，直至瘫痪。”老伴儿愕然：“那怎么治？”“没事儿，理疗的呀。”</p>
董医见怪不怪，大包大揽。</p>
“这病例我见多了，一个疗程。”老伴儿细心问到：“一个疗程多少天？怎么医治？大概用得了多少钱？”董医反问：“你是医保的呀？”</p>
这次，老伴儿明确的点点头。</p>
董医不相信：“你们不是外地人的呀？”无奈，老伴儿只好回答：“我亲家的。”董医笑了，眼睛挤在了一起，意味深长一笑：“明白！”</p>
这才回答具体的治疗问题。</p>
老俩口拎着相片袋，慢慢赶到明丰苑时，己是上午十点过。</p>
正抱着彤彤在屋里走来走去的香爸，脸上露出了笑容：“来啦？”香妈从厨房闪了出来，撩起围腰擦拭着双手，敏感的问到：“亲家，病了呀？”</p>
老伴儿就取出相片和病历。</p>
递给她：“老头子倒霉了，颈椎骨刺下垂，压迫神经，昨晚上叫了一夜的呀。”白何费力的坐在椅子上，伸着双手叫：“来，彤彤，爷爷抱抱。”</p>
说实话，白何虽然对彤彤是个女孩感到有些遗憾，却是从心底真心喜欢自己的小孙女儿。</p>
可彤彤只是冷漠的偎在外公怀里，仿佛根本就没听见似的。“哎呀，真是病了呀，怎么不拿香爸的医保卡看的呀？”</p>
香妈大声的责怪到。</p>
“我们是一家人的呀，客气什么？”</p>
白何斜斜她，奇怪，怎么听亲家口气还十分高兴似的？香妈找到香爸的医保卡，拍到老伴儿手里：“拿去！虽然比不上上海当地的医保卡，可总比你们自己掏腰包好呀？”</p>
是的，香爸香妈这种户口落户在上海主城。</p>
医药费却得回苏北报销的老知青返城模式医保，比起完全自费的外地人，显然强上许多。老伴儿虽然一向不愿意欠人情，可面对即将完全自费的，不可知的医药费用，也无奈的改变了自己的初衷。</p>
当晚，白驹打来了电话，简略的寻问了老爸的病情。</p>
就为难告诉老妈，明天一早彤彤要到行为矫正中心检查，最好是她能一起去云云。于是第二天一早，老伴儿把白何扶到医院，就匆忙的离开了。</p>
白何这才发现。</p>
董医所谓的理疗，也就是内地的中医揉肩按摩，再谱以吊颈，针灸按摩，加上熬草药喝水简单的原始治疗，这让他迷惑不解，靠这，行吗？</p>
董医小小的治疗室里。</p>
坐满了中老年男女患者。</p>
大家都自觉排队，来得最早的，是凌晨5点半，从陆家嘴坐公交，转轻轨再转公交，风尘仆仆，跨江而来。近在咫尺的白何，因为不知情，反而排在了倒数第二个……</p>
快12时，做完了理治疗的白何，才慢腾腾回了租赁屋。</p>
刚躺一会儿，老伴儿回来了。进屋便问：“效果怎样？”白何摇头，老太太就一面忙着弄饭，一面说：“我就看不咋样的？吃了饭，我们到市中医院。”</p>
“彤彤怎样？”</p>
“好好，终于印证了我的正确啊！”</p>
老太太面带喜悦，敏捷的忙忙碌碌：“自闭症确诊了，可因为彤彤只有23个月大，属于初期行为，专家说，配合得好，完全可以治好的。”</p>
白何不满地瞅着她。</p>
怎么回事？这二老太太听到自家人病情，反而高兴？“就是行为矫正有点贵哟，一节课50分钟150块人民币，节节课支付。唉，只有节约点吧，能有多余的钱，支援支援小俩口，也算我们老俩口最大的帮助。”</p>
饭菜端上桌，白何艰难的移过去。</p>
小酒不能喝了，辣椒也不能吃啦，老头儿只好艰难的吃着，费力的咽着……下午三点，市中医院，老伴儿挂好号，就把老头子慢腾腾的扶到了，一楼侧里的理疗室长椅上等着。</p>
医生还没到。</p>
白何高兴的看到自己是第一个，感到肩膀上疼痛也轻了一些。</p>
稍后，一个年轻的男医生姗姗来迟，开门进去。白何礼貌的仍坐着，等待医生叫名。一个长发姑娘却擦身而过，进了诊疗室。</p>
老伴儿忙把老头儿一拉。</p>
“还傻等着呢，进哇！”</p>
不太宽的诊疗室，里面还有一间。年轻医生出来了，慢腾腾穿上簇新的白大褂，再慢条斯理的坐在桌后，伸伸手：“谁是第一个？”</p>
一直站在一边的长发姑娘，递上了自己的病历，医生问了几句，又把病历还给了她。</p>
白何递过自己的病历，老伴儿帮着把病情介绍一番。医生让白何伸手右手腕，摸脉，又看看他舌头，迅速开了治疗单：“先做一个疗程，看看效果吧。”</p>
于是，老伴儿去缴钱。</p>
老头儿就跟着医生往里间走。进去一看，那长发姑娘早等着呢。年轻医生也不多问，就挽自己的衣袖，姑娘也就脱自己外衣，然后端坐在理疗凳上。</p>
白何再也忍不住了。</p>
“哎，我是第一个。”</p>
医生和姑娘都不说话，看着他，也不起身让开。“我是第一个。”白何重申到，开始脱自己的外衣，可二人仍不说话，也不让开。</p>
“怎么回事？我来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p>
白何皱起了眉头。</p>
显然，是医生自己搞错了，我必须说清楚。因为在滨海医院理疗过一次，知道这一疗程至少30分钟，谁不想早点完事儿回家玩儿呢？</p>
老伴儿缴钱回来。</p>
见状便问：“还没开始？”老头儿就又重复了一遍。可那一对儿依然没说话，也不起身让开，只是看着老俩口。老伴儿明白过来，拉起了白何。</p>
“我们先到外面等等，不要紧的。”</p>
老俩口到了外间坐着等。</p>
白何仍有些气吁吁的：“明明我是第一个嘛，”老太太生气的使劲儿推他一把：“你个死老头子，真看不出还是假看不出？闭上你的臭嘴巴。”</p>
白何楞楞的瞧瞧老伴儿。</p>
恍然大悟：“噢，原来是熟人呀？”老太太更生气了，一脚踩在他的左脚背上：“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头儿，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你是医生，你给谁先按？真正的脑残啊！”</p>
出了中院，白何狠狠一大口痰，啪的吐在草地上。</p>
“妈的，什么世道？”气得退休教师骂一句：“神经病！”掏出一大团柔纸跑上去，使劲儿的揩着，撺着……二天后，白何并没感到有什么好转。</p>
在香妈的建议下，老俩口又来浦西区中心医院。</p>
因为路不熟，紧赶慢跑赶到时，己快中午12点了。那位今天上午挂牌，专门来座诊的专家，在一大群患者和助手的包围下，鹤立鸡群，有条不紊和不慌不忙。</p>
老伴儿瞧瞧。</p>
不由自主的叹到：“这次才是来对了，你先坐着不动。”跑过去硬挤进人堆，要求挂专家的号看病。白何以为她会被拒绝，根本不抱任何希望。</p>
可专家听后，立即提笔一挥，把纸条儿递过她，和蔼可亲的笑到：“挂号去吧”</p>
老伴儿敲了老半天，早己关了小窗口的挂号处，一位神情疲惫的白褂子姑娘，才懒洋洋的从里间出来：“什么事儿呀？”“麻烦挂个号。”“没看到吗？”</p>
小姑娘不耐烦。</p>
叩叩窗外的挂号牌：“现在几点了呀？”老伴儿陪着笑，把专家的纸条儿塞进去。小姑娘极不耐烦的抓起看看，嘴巴瘪瘪，鼻子哼哼：“15块！”</p>
老伴儿手忙脚乱的交了钱，拿着挂号回单就往回跑。</p>
白何见状，也自己慢慢移到了门口。甲专家一头银发，微胖脸，白架眼镜，风度翩翩，不待老伴儿介绍完，伸手拈过白何的右手腕把把，站起来双手将他肩膀按按。</p>
然后重新坐下，拎笔便开处方笺。</p>
边写边笑着安慰着：“三针见效，放心！”嚓！处方递了过来：“缴费去吧。”老伴儿拿着处方，想进一步问问，一边助手大声催到：“阿姨，拜托，12点啦，快一点行呀？”</p>
于是，老伴儿只好匆忙跑了出去。</p>
专家亲自动手，让白何脱掉外衣，用力撑开紧贴的内衣，唤个男助手双手勒翻着，手一伸，另一个中年女助手，将一大管白何从没见过的蓝色针剂，递到他手里。</p>
嚓！白光一闪，长长的针头插进白何的右肩膀。</p>
由于专家事先撺了麻药，除了有点微疼和越来越明显的胀感，倒无别的不适。当夜，白何感到疼痛减轻，起夜翻身尚可，暗自庆幸不己。</p>
可是，第二夜又开始疼痛，并且越来越厉害。</p>
无奈，老俩口又直奔专家医疗室，不是要打三针才见效么？才第一针呀，当然疼。照例许多人围着专家，专家照例很忙很忙喘着粗气。</p>
见了白何也不说话。</p>
站起来像锻炼身体，双手压在他双肩使劲儿按按，又照例抓起了处方：“三针见效，放心！”老伴儿忙说：“医生，前天己打过一针，”“哦，打过了一针？”</p>
笔尖不停，依然在处方上嚓嚓嚓。</p>
“那就二针，好多了吧？”瞅他根本不看不问病人的反映，闷头就开处方，白何就毫不客气的回答：“没好！医生，389块钱一针哟，这药不是假的吧？”</p>
专家见怪不怪，泰然自若。</p>
脑袋和笔尖依压在处方上嚓嚓着：“放心！我们医院没有假药。”嚓，处方单又递了过来，明亮的灯光下，专家的白架眼镜，闪闪发光。</p>
“缴费去吧！”</p>
脖子一偏：“下一个。”</p>
老伴儿把老头儿扶了出来，二人跌坐在专家治疗室外的长椅上。老伴儿抓着那张处方单细细瞅瞅，苦笑着摇摇头。白何一把夺过去撕得粉碎，顺手抛向半空。</p>
纷纷扬扬的纸屑。在人声鼎沸的候诊区，飘飘散散，宛若无数张招魂的纸钱。</p>
人们都漠不关心的看着，盯着，一片闹闹嚷嚷，争先恐后……滨海医院理疗室，董医看到老俩口又回来了，眯缝起眼睛笑笑。</p>
“逛够了呀？”</p>
老伴儿心虚的回答：“睡了几天。”“行了阿姨，谁都这样。”董医不屑的边忙忙碌碌，一面大声的数落着：“开始都不信，都往大医院跑，找专家呀，三针见效呀，还有开刀做手术的呀，结果没用，还得回我这儿。呃，我没说错呀？”</p>
老俩口。难堪得耳根发烫。</p>
经过董医三个疗程21天的理疗，喝了不少黑乎乎苦涩涩的草药水，了三千多块人民币（扣除香爸医保卡国家报销费用），白何的肩膀，居然奇迹般的愈合了。</p>
几天后，老俩口做了一面鲜红的锦旗，选了一个吉祥日子给董医送去。</p>
董医高兴地收下了，当着一屋患者，高高地提拎着，转来转去的眯缝着眼睛，仔仔细细的欣赏着，一面信口到：“下次再痛，直接找我就是，我只二个疗程，包好的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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