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听了这番话,身子抖了抖。他将整个人埋在地上,如同死了一般。
只听正福娘亲又道:“生死面前,凭心行事,没有对错之分,只是……盼你日后莫要后悔才好。”说完,她顺了顺秀才娘子的鬓发,深深叹息一声,“待拿了粮,你便快些走吧,年轻人……你记得,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墙头上,灵璧攥紧双拳,久久无法动弹。
形式越来越严峻,城外的灾民几乎已死绝了,城中的官员与商户瞧见了机会,开始蠢蠢欲动。城门虽仍然关着,却有越来越多的人趁着夜色摸出城外逃走。花家的掌柜也有些心动,却被老太监劝住了。
“他们走不远。”每当老太监说起这句话时,灵璧总觉得心中冒出一股冷意。
果然,数日之后,有消息传入城中,那些悄悄逃走的官员与商户皆被灾民所杀,他们灭绝人性侵占的物资反而害了他们的命。
为避免城中灾民起邪心,那些官员与商户将城外的消息封锁起来,又纷纷加固自家的领地。
在七月中旬的时候,朝廷的救援终于到了。钦差奉皇命而来,领着兵,带着粮,迅速接管了开封城。
勾结商户为恶的官员一个接着一个被斩首示众,商户们被严格地控制起来,失去理智的灾民们见到了食物和净水,也逐渐恢复了人性。
一切似乎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上天似乎并不愿如此轻易地便结束人世间的痛苦。随着天气越来越炎热,城中的人却接连因伤寒病倒。
灵璧通读医典,自然知晓这是瘟疫的前兆。饱经风霜的老太监自然也晓得,自水灾发生以来,他头一回变了脸色,急急催促灵璧离开。
谁知,一向听老太监话的灵璧却坚定地拒绝了,她白着脸,直直注视着老太监,轻声道:“我不能走。这是我哥哥的天下,这些是大明朝的子民,老伯,你要我往哪里走?走到安逸的地方去?走到瞧不见他们的地方去?”
老太监嘶声道:“主子的心自然是好的,但瘟疫可不是玩的,从古至今,无人能奈何得了它!您便是留下来,也并没有用!”
“有没有用都要试一试!”灵璧眼神执拗,急急道,“我并非逞强,宋神医的手稿中有他治疗瘟疫的心得,我读过!”
老太监一愣,不说话了。
灵璧握着拳又道:“我、我留下来不仅是为了灾民,也是为了哥哥。我当初在京中时便知道,朝廷很穷,根本拿不出钱来。这次水灾,哥哥必定费了好大功夫才凑够了物资。如今北边淹了,明年必定要闹饥荒,老伯你说,若此时瘟疫在北边扩散开,又将朝廷派来的人马都祸害了,会有什么后果?”
听得此话,老太监脸色大变。若朝廷失去本钱和民心,百姓又吃不上饭,下场可想而知。
灵璧白着脸继续道:“如今不仅是北边百姓生死存亡的关头,也是大明朝生死存亡的关头。若我无能力帮忙便也罢了,可既然我手中有控制瘟疫的法子,那便得留下来试一试!”
末了,她垂下头悄悄地说:“可是我并没有把握,也许哪天便会死在这里……老伯,我绝不强迫你陪我冒险,你若想走,那便可以离开,其余人也是。”
老太监的身子一僵,半晌,他沉沉道:“我陪主子。”
与此同时,在江南花府中,花满楼正失魂落魄地行走着,方才听到的对话一遍遍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陆小凤来信说阿璧在开封。”
“皇上找不到人,快要发疯了。我们的人也找不到!”
“开封被水淹毁了,死了好些人。灾情太重,大臣们都主张不救灾,干脆把开封城迁走。皇上与他们周旋了好些时日,这才选定了人去治水救灾。”
“必须找人将阿璧救出来!”
疼痛在花满楼的心中一点一点地蔓延,他唇色发白,脚步虚浮,好似失了魂魄一般。
开封,洪水,失踪的人。他的小妹妹,那样依恋他的小妹妹,被他伤了心,被他赶走,被卷入洪水之中。
恍惚间,花满楼好似置身于惊涛骇浪之间,耳畔皆是洪水的咆哮声和苍白无力地呼救声,听不出方向,辨不清道路,他双目不能视物,便这样在浪涛中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往日的优雅从容悉数消失,他丑态百出,一遍遍唤着灵璧的名字。
头一次,花满楼如此痛恨自己的残缺。他知道,在那样的困境中,他无法从听觉上辨别出灵璧的所在,他看不见她,他找不到她!
忽然地,有哭声在花满楼的心中响起,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竟是灵璧的哭喊声。
七哥,你为何不要我……
七哥,你在哪里,快来救救我,救我!
七哥,若不是你伤了我的心,我根本不会来开封……
一瞬间,肝胆俱裂,花满楼浑身颤抖,紧紧捂住心口处,颓废地跪在花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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