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迈入1868年的初夏,为女儿婚事日夜担忧的公爵夫人卢多维卡再也坐不住了。苏菲已经年满21岁,这让她想到了当初的长女海伦妮——两个人的性格虽然大相径庭,可在婚姻方面的坚持却出乎意料地一致。更加令她担忧的是,海伦妮那时已经认识了风度翩翩而又温柔体贴的图恩和塔克西斯王子,苏菲心里却仍然牵挂着那个见鬼的穷小子!
唯一称得上好消息的是,两个人再没有见过面——至少在她知道的情况下没有。而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尽快为苏菲找到另一个“图恩和塔克西斯王子”。
想到这里,卢多维卡叹了口气,继续她未完成的信件:
“……最近我一直在想谁将会在圣坛前带走我的女儿,我忽然记起了年轻的阿朗松。去年夏天我曾经在这里见过他,他看上去十分令人喜爱。你觉得呢?”
卢多维卡停下笔,沾了沾桌上的墨水,最后写下收信人的名字和地址——
苏菲大公夫人,维也纳。
如今巴伐利亚上流社会的舞会中,最热门的话题是瓦格纳在新作《纽伦堡的名歌手》首演时进入了国王的剧场包厢,并亲昵地坐在国王身旁;当然说起这些,贵妇们便免不了顺便可怜一下不久前被国王抛弃的新娘——虽然语气中并没有多少惋惜之情。卢多维卡几乎替苏菲谢绝了所有的社交活动,但帕森霍芬的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这样的议论远远没有结束;至少在故事的女主角结婚之前,不会停止。
所以苏菲被母亲告知萨克森的阿玛丽姨妈邀请她前去做客的时候,便单纯地将此看做母亲爱女之心的体现——当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能算错。直到抵达德累斯顿之后她才明白,卢多维卡的“爱女之心”,包含的内容远远比她以为的更多。
晚餐开始之前,格奥尔格王子热情地介绍了他身旁的客人——来自法国的阿朗松公爵。
“维卡说你们去年夏天曾经在帕森霍芬见过的。”阿玛丽王后微笑着补充道。
苏菲心下懊恼,却无法对着阿玛丽姨妈发脾气——除了自己身为客人又是晚辈的缘故,还因为心中隐隐的愧疚。姨妈最小的女儿正是那位与她同名的苏菲公主,从某种程度上说,她觉得自己对于嫂子的去世同样负有责任——嫂子怀孕时她尚且记得戈克的嘱咐时常陪伴,然而当小侄女阿玛丽诞生后,几乎所有人都疏忽了对新任母亲的照顾。1866对于整个巴伐利亚,甚至整个德意志来说都是混乱而动荡的年份,普奥战争夺去了马克斯公爵一家人所有的注意力,当戈克和马佩尔先后走上战场,家中便没有人再去深思这个萨克森姑娘产后恢复得太过缓慢。
于是她低下头行了个屈膝礼,一言不发。
贵族小姐们的娱乐活动向来乏善可陈,特别是当德累斯顿只有苏菲一个贵族小姐的时候——表兄格奥尔格的大女儿刚满五岁,尚且处在没有性别的“女孩”阶段。苏菲虽然对打破规矩乐此不疲,却并不是在姨妈这里,也绝不是在这个时候。所以她只好打起阳伞,选择对于一个淑女来说最合适的消遣:去园散步。
幸好皮尔尼茨城堡的园从来不会令人失望。这个风景如画的园带着鲜明的巴洛克风格,水渠,树木和雕塑将占地广阔的园林分割成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小天地,从传统的英式庭院到绘有山水壁画的中国园,最外面的部分延伸到森林里,便当做皇家猎场来使用了。掩映在浓密丛中的道路又将这些看似独立的部分结合在一起,就连地上瓷砖的纹也是色彩斑斓。园包围了城堡里的三座主要宫殿,从河畔的水边宫到依山而建的上层宫,正中央则是新宫外面的池塘与喷泉。最妙的是,紧靠易北河的另一边通过水下阶梯修成了一个小小的码头,水面上泊着两头尖尖的贡多拉,白色的船身映着碧绿的河水,在阳光下格外好看。
“人间天堂。”苏菲低低地自语,“就像上帝之手。”
“确实如此。”
苏菲回过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站在身后的费迪南——事实上碰不到他才是怪事。
“我能说我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吗?”
“这可真巧。”她勾了勾唇角,将重音落在“巧合”这个单词上。
费迪南的目光闪了闪:“我确实不知道你会来。格奥尔格邀请我来打猎——我一周前就到了。”
“听说您是个好猎手。”苏菲提起裙子后退一步,行礼,“既然如此,我就不耽误您了。”
“今天天气真好。或许苏菲公主愿意陪我游览一下易北河的景致?”
“我真希望我可以。”苏菲莞尔,脸颊旁与她眼睛同色的耳坠微微摇晃。浅蓝的裙子映着湛蓝的天空,宽大的裙裾被微风吹起,阳伞在上面投下一小片阴影。再加上她脚边如茵的碧草和浅黄色的小,宛若莫奈笔下的那幅经典名作。
费迪南有片刻的怔忪,也就忽略了苏菲笑容中的狡黠和自得。于是下一刻,站在他旁边的姑娘干脆利落地转了身:“只可惜,我不想。”
“你去哪里?”
“园温室。”
“你喜欢通贝里的那株茶?还是南非的棕榈树?”前几日格奥尔格王子曾经向他介绍过温室里植物的来历,那株延伸了足足十几英尺的茶据说就是瑞典博物学家卡尔·彼得·通贝里1776年从日本京都带回的。
“为什么我不能喜欢那座玻璃房子本身?”
“你一点也没变。言语上总是不肯落下风——这不是个好习惯。”
“说真的,我受够了。”苏菲停下脚步,冷冷一笑,“我厌倦了永远有人告诉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而我想要什么,我是谁,完全不被考虑。”
“因为你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费迪南顿了顿,声音低沉,“一个丈夫。”
“哈,这一切倒变成我的错了。”
“难道不是吗?”费迪南向苏菲逼近一步,几乎要贴上她的身体,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吐出口中的话,“你说……如果人们知道了他们国王的未婚妻竟然爱上一个平民,是会为这样伟大的爱情感动呢,还是……会把这看做一桩不可饶恕的丑闻?”
苏菲的身体僵了僵。
“我道歉。”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曾经不止一次地思索安慰的语句,却想不到最终还是冷嘲热讽。
他拉住姑娘的手臂,不肯让她离开:“我承认,我刚刚失控了。”
苏菲仰起脸,嗤笑:“我哪有资格让您心神不宁?”
“我……愿意争取那项资格。我在乎你的想法,我在乎你是谁。如果……我愿意让你去追求你想要的——无论是茶还是玻璃房子,那么……”费迪南说的很慢,语气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恭谨,令苏菲也不禁屏息以待。
“你是否愿意……嫁给我?”
苏菲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蓦然间,无可控制变得飞快。
“抱歉如果我弄错了您的意思。”她依然在笑,却连自己也没有发觉这个笑容有多么僵硬,“您是在……求婚?”
“我是在求婚。”费迪南拉住苏菲的手。隔着白色的丝质手套,苏菲依旧感觉得到他掌心灼热的温度,比炽烈的太阳更甚。他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的眼睛,似乎要一直望穿她的灵魂——
“向你求婚。”
作者有话要说:sophie与ferdinand在萨克森的“偶遇”确实是她的母亲和姨妈一手安排的,据说这两个人本身对此并不知情。于是一起逛园之后,ferdinand就求婚了。
私心贴一张皮尔尼茨城堡(schloss pillnitz)的园。非常出色的设计,整座园跟易北河与城堡周围的山林融为一体,植物从北欧的针叶林到南非和澳大利亚的棕榈树,建筑风格从巴洛克,文艺复兴,新古典主义到中国特色的凉亭;文中提到的玻璃温室建于1859-1861年,占地660平方米,是当时整个德国最大的温室,也是欧洲现存最古老的铸钢和玻璃建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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